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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历史] 大明武夫 【作者:特别白】(4月18日更新至 “第1530章 将来的君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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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8章 恸然
  
  说不准就是山东和南直隶江北处的村落被屠灭,早就听说这赵进杀性极重,在徐州左近动辄屠村灭寨,尸山血海,看来就是不假。
  
  天下落在这种凶兽一般的人物手里怎么会有好下场,落在这种为虚名滥杀人命的人手里能怎么样,即便是螳臂当车,也要去拦上一拦。
  
  如今京师对很多事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人死心眼拦阻别人找活路找后路,这几名年轻兵部官员离京,根本没有人理会,倒是几个老成的不住感叹,咱们年纪大了,这年轻的还有希望搏一搏新朝富贵。
  
  真相自然不是如此,这等机密事,那几位兵部年轻官员也不会明说,尽管他们没有接触多少,可赵家军在京师内有怎样的潜势力,他们多少也有耳闻,大事未成之前,还是口风严谨的好。
  
  这几位热血年轻人做了很多准备,比如说如果事情泄露,会有人给巡抚大同山西的孙传庭送去密信,比如说他们请了辽东那边逃回的老兵,这些人可是见过建州女真脑袋的,这个经验还是有的,而且还专门请教了兵部里堪核级的老吏,那老吏经验丰富,从眼眶到牙齿都说得很明白,不过临说完的时候调侃了一句“假的也是真的,何必这么认真”,好悬让这几位年轻进士当场作,强忍了下来。
  
  兵部几位打假的年轻人准备停当,乔装打扮来到了天津这边,他们在京城内外忙碌办事,极少来到天津这等地方,本以为此处落入贼手,肯定是民不聊生,甚至寸草不生的局面,没曾想倒是毫无变化,按一个来过的人说,似乎比从前更繁华了些,只是无人接话。
  
  那陈设京观的区域在天津城外几十里,这几位年轻官员来的时候,这京观所在已经成了个景区之类的所在,各路人马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周围的住户百姓虽然胆子都不大,但对这种无害的京观却没什么避讳,大明天下太平这么久,什么时候见过京观,还是近万鞑子级的京观,而且还有衣甲陈设等等,从前光在关内听说关外建州女真如何,却从来没有见过,过来开开眼界也是好的。
  
  但这几个兵部的年轻官员却见到了很多熟面孔,有还在兵部任职的资深官吏,有退职不久的前任,还有其他衙门曾在兵部任职的,也有那些辽镇出身的老军,甚至还有辅孙承宗的亲卫。
  
  这些人来源不同,却都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大家都知道怎么看级真假,而且不管怎么来判断,这么多人实在是太多了,只能得出一个判断,那就是不只是一家势力想要知道这些级的真假,可这天下间有几个势力,大明朝廷,徐州赵进,还有什么别家需要知道,几个年轻官员突然很后悔来到这边。
  
  再怎么硝制过,摆着这么多级,气味也难闻的很,外面甚至有人做起了香丸和蒙脸布的生意,但那些懂得验看级的,还是不顾辛劳的向里走。
  
  而且在栅栏入口各处光明正大的立着告示,若想眼看京观内部的级,只要给出劳力花费,就可以帮着你搬运验看,哪怕你想要看这京观最里面最下面的那个,也会有人帮着你倒腾出来。
  
  这还真是不怕人看,也打消了那些怀疑内外不一的疑虑,倒是让那几个义愤填膺来这边的年轻人心里犯了嘀咕,心想这么有信心,难道不是造假吗?
  
  猜测没什么用,归根到底还是要验看的,实际上其他各方来的人比这几个年轻官员更仔细,早就有人花钱让人一座座的倒腾开,就在这过程中不断随机的挑拣出来验看。
  
  开始时候场面还很沉默,后来这验看的现场就变得喧闹起来。
  
  “是真的!”
  
  “还真是真的!”
  
  “这真的是鞑子的脑袋!”
  
  很多人验看的时候就禁不住出惊呼,随着验看,惊呼声越来越大,然后慢慢的沉默了下去,每个人都被震撼到了。
  
  那几个从兵部赶来的年轻官员一直没有说话,从开始验看到现在,就没有一颗假的脑袋,每个人看了随机挑选的百余颗级之后,都没有了继续看的兴趣,最外围的也有,堆放在最里面的也有,他们还有几分沉稳,那跟随而来的老军整个人都是呆滞的状态,满脸的震惊和不可思议。
  
  “这怎么可能?”这话说出来后又是停住,这又有什么不可能,徐州赵进做了多少不可能的事情。
  
  当看完这些级之后,大家都去看赵家军陈设的战利品,建州女真的衣甲兵器还有旗号,这些东西可以作假,但有了前面的级印证,谁也不会以为这是作假,剩下的只有这目瞪口呆的震撼。
  
  要说这战绩造假,其实战利品上很难造假,兵器衣甲之类的也要银子去买,也要实打实的工本,急就章哪里凑得起来,捞取军功本就为富贵好处,何苦还要花银子出去。
  
  “阵斩老奴的三子汤古代……”比起前面那些来,这个更让人震撼。
  
  这是什么概念,这就是大明失陷一亲藩,这样的罪过,当朝辅要被下狱,当地的督抚道员和府州县官员恐怕都要掉脑袋了,这样的后果,可以反向推论下,这是一桩怎么样的功劳。
  
  不过马上就有人说明建州女真的规矩和大明不同,他们那边不看什么父系血脉,而是看母族这边的,所谓“带身子入股”。
  
  那建州女真金国大汗的每一次纳妃都是合伙结盟,每一个身份贵重的妃子身后都有女真和蒙古的大部做后盾,而这舅家的实力自然会支持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外甥,这样的大汗儿子地位当然高崇。
  
  “……这意思是,皇后和贵妃生的,就能做个亲王,他们那边叫贝勒的,那些次一等下一等生的,恐怕连个将军名目都没,最多也是个中尉……”
  
  “……他们可不是咱们大明这种富贵养着的,各个能统兵出战,就和咱们大明开国时候一般……”
  
  大明皇族传承,大体是长子承袭爵位,次子降等袭爵,一代代减下来,亲王长子之外的儿子封为郡王,郡王长子之外的儿子封镇国将军,依次向下到辅国将军,奉国将军,镇国中尉,孙辅国中尉,第六代以及以下都是奉国中尉。
  
  这中尉是最不值钱的爵位,虽然按照规矩有国家供应的田宅禄米,可实际上根本领不到,穷苦难熬,想想一国王子居然还不如这等皇族,实在是刻薄的可以。
  
  验看头颅的众人都听得很仔细,大明关于建州女真的消息不多,知道的往往也不那么准确,有人解说,而且说得头头是道,大家一边觉得开眼界,一边又在比对大明自己的信息。
  
  至于兵部那几位年轻人,更是唯恐漏听了一个字,他们在兵部根本不知道什么有用的消息,辽西边军和东江镇整日里报捷请功,今天斩了对方一个侯爷,明天砍了对方一个王子,谁都知道是假的,却不知道假在何处,今天却大概明白了。
  
  不过听到这里,大伙也知道那滔滔不绝的是谁家派来的,如果是大明这边的,怎么敢说“富贵养着”和“开国时候”这两个敏感忌讳的言语。
  
  这还真是古怪,你不说这个,大家都以为你阵斩了鞑虏一个亲王,按照大明的规矩来想,这可是不世出的大功,可你这么一说明白,原来就是阵斩了参将的意思,立刻就没那么震撼了。
  
  过来点验级的各路人等反应的很快,这徐州赵家军如此轻描淡写的谈论此事,那就更证明了这些级的真实性,在大明各路眼里的大功,在赵家军眼里却算不得什么,他们觉得这功劳值得宣扬,却不觉得值得大肆宣扬,只是在展示的时候顺带提一提,仅此而已。
  
  “慎之,你怎么流泪了,莫非是石灰入眼,快去找些清水来。”
  
  兵部年轻官员中有人突然流下眼泪,同伴立刻吆喝着帮忙,不过流泪那人却用手擦拭几把,摇头示意不必。
  
  虽然擦拭,可眼泪还是流个不停,被称作“慎之”的那位官员用手捂住了脸,其他人到现在终于明白,自家同伴不是被石灰或者杂物迷了眼睛,而是哭了。
  
  “这……大明……这……江山社稷……完了,全完了……”
  
  看到同伴这个样子,其他人也觉得怆然,这可不是故作大言的清流风姿,而是实实在在的悲恸。
  
  大明在辽镇溃败,几十万的兵马,几百万百姓,都有去无回,更不要说耗费在其中的几千万两银子,可现在怎么样,只有狭长的辽西地带在艰难维持,那边的将门好似无底洞一般吞噬着大明粮饷,却不见有丝毫的进取,今日告急,明日求援,被建州女真一步步逼迫过来,如果不是广宁到宁远一带没有可依靠的水路,只怕建州兵马早就靠近山海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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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79章 秋意浓
  
  孙承宗、熊廷弼、王在晋都是知兵的名臣,都不是纸上谈兵的昏聩之辈,做事也从不冒进,可最好不过是相持,彻底崩溃也是几次。
  
  甚至还有人讲什么“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搞得天下人都以为这是说大明和建州女真之间,实际上那是北宋末年和金国之间的说辞。
  
  身在兵部,每日里接触的就是这些军事战事,身为兵部官员,自然能感觉到那种无奈和无力,大明这边差不多已经想尽一切方法了,但都没有任何的效果,只能拖延失败的来临,眼睁睁的等待绞索收紧。
  
  不知道为什么,兵部众人商议的时候,始终有个感觉,那就是明军若对建州女真开战,赵家军搞不好不会趁虚而入,所以大家考虑着调陕西三边的兵马去往辽东,但察哈尔的林丹汗盘踞在晋陕以北的归化城虎视眈眈,而原来的土默特部则是在河套西部伺机东进,拿掉陕西三边的边军,那么蒙古骑兵会不会趁势南下东进,重演过往的入侵,那时候就是前门进虎后门进狼的危急局面,更是无奈。
  
  在这样的无奈之下,也有人暗地里发狠,你赵家军图谋这个天下能如何,你取了天下,可你也要面对建州女真和草原蒙古这样的虎狼,只怕你到手的好处还没有变热,直接就要被人抢走了,这样也好,这样就是反贼的报应。
  
  今日验看过首级,看到了这些衣甲兵器,从不能置信到相信,然后再感觉到震撼,身在这一座座人头堆起的京观之中,所看到的并不是一个个女真兵卒的头颅,而是这大明帝国,朱家江山社稷的头颅,到了这个时候,大家终于能确认一件事,大明气数已尽了。
  
  大明倾国之力,百万兵马都无计可施的建州女真,却被徐州赵家军轻易战胜,而且是这样的大胜。
  
  如果说建州女真强,那么赵家军强到了什么地步,那么大明弱到了什么地步,再说什么圣贤大义,再说什么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都比不了这样悬殊的实力对比。
  
  原来大势如此,真的是无从逆转了,那么接下来该怎么选择,是为这个毫无希望的朝廷尽忠殉葬,还是去投奔赵家军?
  
  ************
  
  这才入秋,也冷得太快了。”
  
  看着庭中枯黄的青草,曾经权倾一时的魏忠贤魏公公叹了口气。
  
  最近这些年气象是一年比一年冷得快,今年也是尤其古怪,夏天没有暑意,而如今才九月出头,就已经是凉风瑟瑟,不得不加厚衣裳。
  
  魏公公是从万历年间走过来的,早年又是在民间摸爬打滚,自然记得往年年份和如今的不同。他小时候,虽然谈不上风调雨顺,但是至少四季有时。可是从那时起,竟然好似一年比一年冷。
  
  这种秋风萧瑟、草木枯黄的光景,如果是对文人雅士,倒还有几分雅意,可以悲秋可以伤怀,作出多少名篇来;可是在早年小农出身做惯了农活的魏忠贤看来,这恐怕又是预示着大旱的来临。
  
  天气越冷越旱,这天下的百姓又当如何自处呢?
  
  他的心里不禁闪过了这个问题。
  
  然后他自己又苦笑着摇了摇头,现在他自己也是朝不保夕,考虑这个问题又有何用呢?
  
  凉风拂面,吹得他脸发冷,但是现在他的心却更加冷。
  
  曾经他独得天子宠信,朝中上下文武百官莫不深自忌惮,那是何等煊赫的生涯?然而,转眼间他却败落,已经如同风中枯草,命在旦夕了。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荣华富贵转眼成空,这样的故事他原本也听人说了不少,也唏嘘感叹过,但是没想到这么快就降临到了自己的头上。
  
  得宠的太监骤然失势,前朝不是没有先例,王振、刘瑾、冯保诸位前辈,各有各的下场,只是不知我的下场是哪种呢?
  
  最好也不过是像冯保那样,给发配南京,然后郁郁而终吧。
  
  不过,以新帝对自己表现出来的观感来看,恐怕就算想求一个郁郁而终都不可得啊……
  
  说来也怪,即使自知自己可能要面临死亡,魏忠贤心里却并没有什么害怕,只是觉得累。
  
  是啊,陪着先帝操持天下那么久了,累也累够了,交给别人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魏忠贤瞧着庭院边上的护卫们,心中暗想。
  
  自从新帝登基之后,曹化淳王承恩等人就成了最得宠的太监,而他自然也成了这些新贵的眼中钉。他的护卫早就被人全部更换过,剩下的也早早地就投靠了他们,如果要动手的话,恐怕他们就可以将自己置之死地吧。
  
  正当魏忠贤还在思索的时候,这群护卫却突然起了些骚动,然后有一群人向自己这边走了过来。
  
  怎么?这么快就要动手了吗?魏忠贤心里吃了一惊,不过却也没有做任何表示,也没有反抗的欲念。
  
  该来的总会来的,早死晚死有什么两样。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群人却并不是为了解决掉他而来的。
  
  “杨阁老?”看着面前一脸严肃的杨涟,魏忠贤禁不住有些好奇了。
  
  如果是别人来,他还会猜测对方会是来幸灾乐祸的,趁着自己倒了台好生骂上几句,又可以出口气又可以搏名声,不过以杨涟现在的地位,他不需要这么做。
  
  杨涟的表情也不大对,眉头微微皱着,满眼都是血色,看不出有多少愤怒,倒是充满了疲惫和焦虑,好像也没比自己这个精神状态好多少。
  
  见到了魏忠贤之后,杨涟也没有说话,只是打量着魏忠贤,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不知杨阁老前来,所为何事呢?”沉默了许久之后,眼见杨涟还是没有开口,魏忠贤禁不住问了。
  
  虽然喊他阁老,但是魏忠贤的语气里并没有多少敬畏,还端着点权倾天下时的架子,没有转过弯来。尽管明知道现在命都悬在人的手上,但是他也不肯低下头来向对方告饶。
  
  他甚至也没有邀请杨涟到厅中再叙,反正现在这里不算是自己的家了,等着他来发号施令即可。
  
  不过杨涟并没有和他计较那么多,他又打量了魏忠贤一会儿,最后沉下头来,长叹了口气。
  
  “哎……魏公公,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就不要再讲门户之见了吧。在下现在是有事想要请益公公啊……”
  
  “阁老说得差了,咱家现在是一败涂地了,哪还有资格和阁老讲什么门户之见呢?”魏忠贤以为他在嘲讽,于是硬起了脸色。“若要处置咱家,尽管发落便是!”
  
  “魏公公,我此来并非为了讥讽你的。若要讥刺你,难道我手下还怕找不出人吗?”杨涟知道他误解了自己,所以只好苦笑了起来。“如今国事已经到了这个田地,我也没有心思再打什么嘴仗了。”
  
  听到他的话之后,魏忠贤的激动不安渐渐地平复下来了。
  
  也对啊,就他对杨涟的了解来看,他确实不是这样的人。杨涟可以说古板,也可以说执拗,但是至少还是东林党里面少有的有些风骨的人。
  
  等到他平静下来之后,杨涟还是没有说话,只是把视线也同样转到了庭院当中。
  
  枯黄的衰草,四处乱窜的寒风,在他的心中激起了和刚才魏忠贤一样的感触。由于最近朝廷是他在当政,坏消息一个接着一个,这种感触变得尤为浓烈。
  
  “魏公公,关于你的处置,朝廷已经商议好了。”看着在寒风中摇荡的灯笼,杨涟略微有些艰难地说。
  
  魏忠贤心里突地一跳,但是很快就又恢复成了那种从容的平静。
  
  “哦?不知道朝廷打算如何处置咱家呢?”
  
  “朝廷……朝廷决定……将你发配到凤阳安置。”
  
  发配凤阳!
  
  魏忠贤心里倒抽了口冷气。
  
  凤阳那里是宗庙之所在,宗室当中只要有人犯了不赦之罪,就会被发配到凤阳高墙圈禁,之前秉国政的时候,他自然知道那里是什么样的所在。
  
  更重要的是,朝廷自从和赵进和议之后,凤阳周边早已经被割让给了赵进,那是一处死地啊!自己想要进凤阳,不管走什么路线,那都肯定要经过赵进的地盘,那个赵进是出了名的混世魔王,以自己和赵进的仇怨,落到了赵进的手里还能有活命吗?
  
  一瞬间,他有些天旋地转,连脚都站不太稳了。
  
  但是,当看到杨涟眼中的那一点怜悯的时候,心里头突然升起的一股傲气,强行压住了他的恐惧。
  
  是啊,反正是要死的,死在皇上手里和死在赵进手里又有什么区别呢?
  
  只是……自以为天纵英明,结果想要杀人都要借赵进的刀吗?他脑子里面突然掠过了一个冷笑,对那个少年心里有些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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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0章 清流与阉党
  
  “魏公公,本来物议汹汹,很多人上书说要处死你,所以……其实这样安排,也是皇上仁慈……”杨涟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开了口。
  
  “是啊,皇上天恩浩荡,老奴要叩谢不杀之恩了。”魏忠贤惨然一笑,然后略有些嘲讽地回答。“想来咱家是再也见不到圣上了,要不杨阁老回去之后,替老奴说说吧。”
  
  “哎……”杨涟却还是叹了口气。
  
  秋天的太阳落山早了许多,随着时间越来越晚,萧瑟的秋风中,寒意也越来越重,犹如是要刺入每个人的骨头一样。
  
  虽然庭中越来越冷,但是魏忠贤并没有走进房中的意思,杨涟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他呆立在寒风当中,神情凝重而又焦虑,看着只觉得暮气深重。
  
  “魏公公,现在大明江山落到了这个地步,虽然你有错,也不能全怪你。”就在阳光越来越暗的时候,杨涟出乎他意料地说。“我之前总觉得天下日益败坏,是因为……因为先帝荒于嬉戏,结果你等奸佞从中作梗,结果才闹得不可收拾,直到今天我入了阁参与国政,才知道……才知道你也有诸多不易啊!”
  
  他的语气里面充满了感慨,既是为自己,也是为了大明江山,“如今国事艰难,我等步履维艰,这才能看出来当时你耗尽了多大的心力,才能维持住局面。不说别的,若是当年我们就听了你的,趁那赵进立足未稳,全力剿灭赵贼,又怎么会闹到如今这种地步!”
  
  “赵贼……赵贼又怎么了?”从他的话中,魏忠贤感觉到了什么,心里重重一跳。
  
  不会赵进又撕毁和约了吧?这……要是这样就麻烦了,现在京畿地区经过了之前的兵灾还没有恢复元气,要是赵进再次向京城进军,已经被吓破了胆子的京营哪里还抵挡得住?如果赵进再来,大明就完了!
  
  “赵贼……赵贼进军建州,并且大捷,击破了建奴大军,斩首近万,阵斩了老奴的三子汤古代。”杨涟一字一顿地说。
  
  尽管出于讨厌赵进的心理,他并不想要渲染什么,这一字一句里面还是带上了说不清的杀伐之气。
  
  “近万!”听到了这个数字之后,魏忠贤脸上顿时变得煞白,连眼睛都睁大了。杨涟给出的消息并不是他最担心的,但是某种程度上却更让他震惊无比。
  
  片刻之后,他总算回过神来,“这可信吗?”
  
  杨涟知道他的心情,但是他还是沉痛地点了点头,“有几个人去查验了,是真的。”
  
  “………………”魏忠贤半晌无语,只是瞪大了眼睛。
  
  他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个消息的意义。
  
  自从万历朝末年开始,大明官军在关外那是一败再败,丧师失土无数,就连沈阳辽阳那样的大城都落入到了建奴的手中。
  
  眼看着建奴四处出击,庙堂之上束手无策,竟然没有任何办法压服这群蛮夷,就是在自己这一群人的执政时期,建奴公然建基定都,俨然成为了关外的一方割据势力,屡屡侵略汉地残杀辽民。
  
  常言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可赵进却一次就灭杀了上万女真……在天下人眼里,残杀汉民却让大明朝廷束手无策的敌人,却让赵进轻松剿杀,这岂不会是成了天厌大明的铁证?
  
  难怪听到了这个消息之后,杨涟这般失魂落魄了!
  
  “现在魏公公也该明白了吧……国事已经败坏到了什么地步。”杨涟又有些沉痛地叹了口气,“比起徐州事来,建州事反倒只是疥癣之疾了!建奴四处攻略,终究只是在关外不成气候,只要用心防御,就可以观其自灭;可是……可是这徐州贼……那可就殊为可怕了!哎,现在我只恨,只恨当初没有听你一言啊!”
  
  作为大明的臣子,他不忍心说出到底可怕在哪里,不过魏忠贤自然心里清楚得很。
  
  然而,对赵进,因为一直比杨涟接触得多,想得多,所以他却比杨涟还要悲观。
  
  “最近这段时间,咱家也是仔细想了,只怕……只怕就算你们不掣肘,当时我也除不了他。”他嘶声说,“赵进这小子虽然年轻,但是心机深沉,智略超人,完全不像个年轻人。他早先一直蛰伏,在徐州暗中积蓄钱粮势力。等到咱家能听到他名字的时候,已经……已经拿他奈何不了多少了!此贼不仅善于积蓄,也善于练兵,他家的私兵你是见识过了的,说是以一当十也不为过!数年之前,要是我等和先帝痛下决心,调集边地所有精锐兵马,拼着耗尽府库所积储的钱粮,倾全力压向徐州,那或许还可以强行以十换一拼掉赵进,可是……可是……当时漫说你们和先帝不会同意了,就算是我,就算是我又如何能够做得出此种判断?全天下人又何人会相信?”
  
  虽然没有做出什么表示,但是杨涟心里却觉得魏忠贤说得很有道理。
  
  本来他这样对付徐州贼,朝中大臣们都觉得他已经是糊涂了,当时魏忠贤要是真这么做的话,肯定会觉得他患上了失心疯,一定会阻止他这么做的。
  
  “又能练兵,又善经营,而且还工于谋略智计,这赵进也不知是怎么练出这样的本领的?!”想了片刻之后,杨涟禁不住发问了。
  
  莫非真的是得于天授?
  
  两个人脑子里同时闪过了这样一个念头,但是对视了一眼之后,却谁也没有说出口。
  
  “魏公公,国事纵然败坏,但是大明列祖列宗三百年的江山,总不能败坏在我们的手里。”最后,扔开了那些烦恼的思绪,杨涟颇为艰难地说,“总算祖宗垂怜,让赵进那魔神糊涂了,读了那么多书也不知道善待士人……只要他还对读书人那么苛刻,天下人心总归还是在大明手里的,恢复中兴也自不待言……”
  
  哼……魏忠贤在心里冷笑了。
  
  大势如此,你等这些读书人,除了做些道德文章喝骂之外,又能济得什么事了?建州和徐州坐大,四处侵扰,愈发难制,这些清流文臣又能拿出什么法子了?维持天下如果只靠嘴皮子,局面又怎么会落到如此地步?人家赵进就是摆明了看不上你们,你们又能有什么奈何!
  
  不过,看在杨涟态度还算好的份上,这种话他终归还是没有说出口了。
  
  杨涟慨叹了一会儿之后,终于在读书人的人心这里为大明找到了一点信心,于是脸上的起色也变得好看了不少。
  
  “魏公公,虽然如今你已经……已经隐退,但是之前你也是操持过国政的,虽然不能都怪你,但是……但是你也决不能说自己没有责任。”他抬起头来,看着魏忠贤。
  
  “这点咱家承认。”魏忠贤一点也没有辩解,也知道自己无可辩解,“咱家倒要感谢阁老了,至少没有和其他人一样,把责任推到咱家的头上,还承认不能都怪咱家……”
  
  “所以,国事还得请你再烦劳一下,圣上也需要你来分忧……”杨涟没有回应他,只是继续说了下去。
  
  “分忧?咱家是待罪之身,没有被投入天牢、庾死于那暗无天日的地方就已经是天子垂怜了,哪里还敢对国事多说什么呢?”魏忠贤摇了摇头,最后又苦笑了起来,“再说了,在天子心中,败坏国事都是咱家的罪过,咱家所做的一切都是错无可错,那咱家哪里还能再误人呢!”
  
  按说以他如今的落魄地位,是没有资格对杨涟说出这种事的,作为人臣非议君上更是大大不该,可是杨链此时是能够理解魏忠贤心里头的那点怨气的,再加上也是国事艰难,所以也没有介意他的态度。
  
  “不瞒你说吧,魏公公,这次你定然是要被抄家的。不管是抵御赵贼还是抵御建奴,亦或是自强自兴,都是需要钱的,而且是花钱如流水……”
  
  “这咱家自然省得。”魏忠贤点了点头,“只是没想到到了如今,杨阁老居然也会提到钱字了……”
  
  “君子不当言利,但是事急从权。”杨涟十分严肃地回答,一点也没有被讥讽后的尴尬。“国事艰难,想要维持,想要中兴,不光是要人心,也要钱来撑持……这个道理在下还是懂得的。”
  
  魏忠贤一直看着杨涟的表情,但是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半点虚伪。
  
  “杨阁老,你确实是个好人。”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满朝文武,要是多一些你这样的好人,也许结果会不大一样。”
  
  杨涟想要辩解,但是大多数大臣是什么样,他自己也心里清楚,所以也无从说起。
  
  “也罢,钱财什么的,既然咱家已经命不久矣了,留在也没有多大意义,”魏忠贤叹了口气,“我的钱财取自于大明,都是先帝恩宠的,如今还给朝廷,咱家倒也乐得轻松……要拿尽管就拿过去吧!回头我就给你们写个清单吧,老魏走了,也不怕破家为国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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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1章 两个锦衣卫
  
  自古以来,官吏贪墨的本事代代相传,私藏隐匿(富的本事自然也是同样源远流长,大凡抄家,就算抄得仔细用心,总会有大笔的财富被隐没住,过去也没有多少人会一直被下死力追究,总还留着一点点的体面,可如今朝廷连这个体面都不想讲了,可见窘迫到了什么地步。
  
  顿了一顿之后,他又为自己辩解了一下,“不过,咱家这么多年,也并非把眼睛都放在了那珍宝珠玉上面,更不是一心只想着积敛财货,只是这官场多年积习体例在此,也不是人人都能如杨阁老这般清正的。”
  
  “魏公公请放心吧,在下自然知道。”虽然本人算得上是极其清廉的人,但是杨涟在官场上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又怎么会不明白官场上的那些规矩呢。
  
  “另外,我的那些下属和臂助,有些你们定然是不能饶了的,下狱抄家不足为奇,可是其他人只是有小过而已……”眼见杨涟态度如此良好,政治家的本能和对曾经下属们的关心让魏忠贤继续讨价还价了的,“还请阁老酌情饶恕他们一二。”
  
  “这个即使公公不说,在下也会如此做的。”杨涟点头答应了下来。
  
  似乎是怕魏忠贤不信,他又解释了一句。
  
  “如今时势这么艰难,正是用人之际,如果妄兴大狱的话,恐怕更加是动摇国本……哪怕是为国事计,在下也不会忙于清算。”
  
  魏忠贤看着杨涟的表态,最后点了点头。
  
  “杨阁老,我信你!我今天就会为你们写好的,不会耽误了时辰!”
  
  “那就有劳魏公公了……”眼见魏忠贤都答应了下来,杨涟抬起手来向他抱了抱拳,“在下告辞。”
  
  天已经接近要黑了,魏忠贤仍旧站在庭前,看着寒风当中杨涟远去的背影。
  
  在寒风当中,他昂首挺胸目视前方,好像不屈于任何逆境一样。
  
  这种事本不用他亲自来说的,交代一下就行,肯亲来,杨涟已经给了他很多尊重了。
  
  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当了家,他才知道柴米有多贵,才知道自己当时是多么难……
  
  只是,其他人呢?他们会不会和杨涟一样以国事为重?
  
  答案不言自明。
  
  算了,现在想那么多还有什么意义?自有他们去谋划呗!
  
  魏忠贤嘴上露出了苦涩的笑。
  
  “万岁爷啊,大明总归不是亡在我们手里的啊!”他自言自语,然后走回了房中。
  
  *************
  
  在杨涟在魏忠贤府上见了他几天之后,秋日的萧瑟寒风仍在京城当中四处扫荡,让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道都冷清了不少。
  
  “这天还真冷得邪门儿了!”穿着飞鱼服的锦衣卫小旗齐望,瑟缩了一下自己的脖子,沿着青石小巷之间穿行,来到了一幢民居前。
  
  他是一个年轻人,面孔已经脱去了少年的稚嫩但还留着几分英气,身体因为长期的武艺锻炼显得十分结实,虽然身上穿着一身宽大的袍服,但是那种年轻人特有的冲劲还是显露了出来。
  
  大门是柏木做的,已经裂痕累累,就像是树皮一样,门上还扣着两个铁环。门的正面凹陷进去,好像被时光染上了乌黑的颜色一样。
  
  他拿起铁环,轻轻地敲了敲门。
  
  “三叔?三叔?”
  
  没有回音,但是门也没有锁。
  
  齐望没有犹豫,直接把门就推开了,走了进去。
  
  从敞开的大门望进去,是一个相当小的庭院,院子里面就是一栋小宅。宅门前撑着台阶的石阶有几处已经断裂,有些地方好象由于磨蹭而变得发亮。那下面过去是家犬栖身的小窝,如今只剩下了一个破破烂烂的坑洞。石质的地面已经离缝,石缝中长着野草和青苔,台阶的石级上也是如此。风在这个小宅院当中四处游荡,好像发出了轻轻的呜咽声。
  
  整个宅院看不出多少有人打理的痕迹,就好像已经被人废弃了很多年一样,实在不像是有人在居住的样子
  
  这个三叔啊,还真是……齐望骤然感觉心里一酸。
  
  愣了片刻之后,他还是强颜欢笑了起来。
  
  “三叔!我给你带酒过来了!”他大喊了一声,还摇了摇手中的酒壶。
  
  没有回音。
  
  他再度大喊了一声。
  
  总算没有辜负他的期待,小小的宅门终于吱呀吱呀地慢慢打开了。
  
  这是一个脸上爬满了皱纹,大概四十五岁年纪的中年人,也许是因为刚刚从床上起来的缘故,他并没有穿着外衣,只是身着单薄的内裳。
  
  这个中年人是方方正正的国字脸,他的面孔充满了疲惫,眼睛也半眯半睁的,看上去没精打采,简直和生气勃勃的齐望好像完全相反。
  
  “三叔!”一见他,齐望高兴地喊了起来,再次摇了摇手中的酒壶,“来,我给您带了酒过来了!”
  
  “望哥儿,你可总算过来了啊,我之前还以为你天不亮就要跑过来呢!”一见到齐望,他也显得十分高兴,“也好,也好,倒也让我睡了个好觉……”
  
  然后,一阵寒风突然袭向了他,让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
  
  “啊哟,这个天儿还真是冷得邪门儿,进来进来!”
  
  他一招手,然后直接就闪了回去。
  
  “自个儿坐好吧。”等齐望到了房里面之后,他也不换衣服,直接又重新回到了炕上,然后指了指对面的木盘,“来,把酒放这儿!”
  
  一进门,齐望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酒味,这么浓的味道,只可能是来自于那些天天喝酒的地方。地上也摆满了酒瓶,衣物也四处地摆放着。
  
  看到满地凌乱的摆设,齐望心里又是暗暗一酸,他记忆中威风凛凛的三叔,没想到竟然颓废到了现在这个地步。
  
  他叫三叔是有原因的,这个中年人叫刘松平,是锦衣卫的小旗,也是他父亲生前的拜把兄弟。他们的祖先,在两百年前都曾跟随着成祖皇爷南下靖难,然后进了锦衣卫,都算得上是世代吃皇粮的。这么世世代代下来,虽然算不上混得很好,但是衣食总算还是有个保障。
  
  他的三叔,原本在世职和高官子弟遍地的锦衣卫,不大不小的也算是个人物,因为几十年来办事也算是得力,所以也得到了上下的几分敬重。齐望在小的时候,还曾跟着这位三叔学过一些武艺,当时他可是意气风发,何曾输给现在的自己?
  
  但是自从三婶死了以后,三叔整个人就颓废了,精神头越来越差,办事也只是虚应故事,屡屡出些小错。因为上头也相处了那么多年,所以一直也没有充罚他,只是偶尔呵斥几句而已,可是如今他这个样子,哪里还能看出几分锦衣卫士的豪气?
  
  “三叔!”因为心里着急,他忍不住规劝了起来,“还是少喝点儿吧!”
  
  “嘿!”刘松平有些奇怪地看了看他,眼中没剩下多少神采,“倒是奇了怪了,你拿着酒过来找我,然后叫我少喝一点儿?”
  
  “这……这不一样。”齐望的脸上闪过了一些尴尬。“我是……我是担心你啊!”
  
  “好了好了,三叔知道你是好意……”刘松平笑着摆了摆手,“不过,不用担心我,我没事呢,好得很好得很!”
  
  接着,他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两个杯子,然后自顾自地打开了酒瓶,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
  
  他先闻了闻,然后拿起杯子,咕哝咕哝一饮而尽。
  
  “嗯……酒还不错,不过没有昨天叔喝的那些好。”他砸吧了下嘴,然后给了一个评断,“可惜你来晚了,叔已经把那些徐州烧酒喝完了,不然我们倒是可以一起痛饮一番了,那可是又浓又烈啊,真正的好酒!”
  
  “三叔!”一听到这个,齐望又急了,“你怎么能买那些徐州贼的酒呢?!”
  
  “徐州贼又怎么了?”刘松平满不在乎地眨了眨眼睛,“不管是徐州贼还是什么贼,酒总归还是酒吧?既然他们卖便宜的好酒,那么市面上有便宜的好酒我们为什么不能喝呢?照我看,徐州人虽然是反贼,但是这东西还是真的好啊……”
  
  “就是真的好,所以才成为大害啊!”齐望一脸的忿恨,“您想想,徐州的东西做得好,我们的钱都买了他们的东西,那他们不就是可以拿着我们的钱去扩充军力吗?我们买他们的东西,就是帮着他们来挖大明的根基啊!您没听说过吗?我们现在多买一瓶赵进的酒,就是多让他们造一发火枪弹;我们多买一匹徐州布,就是给他们多造了一根长矛!那些徐州贼穷凶极恶,小民无知就算了,我们这些世受皇恩的怎么能去资敌呢?!”
  
  看着齐望一脸痛心疾首的模样,刘松平禁不住笑着摇了摇头。
  
  这个侄子,年轻,有血性,有担当,好是好……就是太看不透世情了。
  
  “望哥儿啊,你可曾想过,既然你都知道这个道理,朝廷上面能不知道吗?”
  
  这个反问,让齐望微微一愣。
  
  “上面……上面可能有别的考虑吧……”最后,他支支吾吾地说,“现在赵进不是势大吗?前阵子他还逼着朝廷承诺不收他货的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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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2章 临行前的忐忑
  
  “赵进势大归势大,可是他也不能让人一定要买?的货吧?”刘松平冷笑了起来,“京里,还有其他地方,多少商行在买徐州的货?这些商行不知道有多少是在朝中大臣们的手里呢,你想想他们有多少人帮着在贩卖徐州的货物?所以……徐州货卖得好,他们的收入才高啊……”
  
  “这……”
  
  这不可能,朝廷的大臣们怎么可能干这种通敌的事情呢!齐望想要这么说,但是却没说出口。
  
  那些小民可能对读书人敬若天神,觉得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作为这些锦衣卫,天天跟犯了事没犯事的文臣打交道,他们哪里还会对什么进士文臣奉若天神?
  
  也就是一群大俗人罢了。
  
  “所以啊,既然朝中大臣都不当回事了,我们这些人就算痛心疾首又有什么用呢?”刘松平继续笑着反问,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还是好好喝酒吧,有便宜点的酒是好事,干嘛那么紧张。”
  
  “也许……也许是有些大臣是干了误国的勾当,但是当今圣天子天纵英明,又是励精图治的,他一定可以将朝中风气扭转过来的!”仿佛是找到了什么信心一样,原本有些失落的齐望又重新振奋了起来,“再说了,孙阁老和杨阁老都是清正廉明的贤臣,有了他们的辅佐,徐州货一定会被限制,赵进那贼一定会被扫灭……”
  
  看着这个慷慨激昂的年轻人,刘松平也只是又笑了笑,然后再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
  
  这个年轻人,就好像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血气方刚,意气风发,总觉得天下无事不可为,可是现实却慢慢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也许某天还会磨平他的棱角吧。
  
  “三叔,你还是再给自己找个浑家吧……好歹把这里打理一下,你看看,这都变成什么样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片刻之后,齐望再度诚恳地劝起了刘松平,“我知道三婶走了你很难过,可是这都好几年了,再难过的坎,也得咬牙走过去了啊!你……你好歹要给刘家留个后吧……”
  
  按照一般情况来看,最后一句已经很冲了,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感情至深的话,他是断然无法将这话说出口的。
  
  刘松平的浑家和他的父亲,都是在几年前的疫症当中死去的,如今齐望成了孤儿,刘松平也成了鳏夫,所以两个人的感情也就越发深厚。
  
  这多少年来,天灾不断,纵使是朝廷以天下奉养的北京城,纵使是世代吃皇粮的家庭,也免不了受到一些波及,所以多少次折腾下来,齐望和刘松平谈起生死来都好像已经看淡了许多——更何况,比起京城外面的世界来,他们的苦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留后……这年景,留后又是何必呢?拖着个孩子一起受苦吗?那就不必了。再说了,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再续弦那不是拖累人吗?”刘松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好啦,别说我了,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别跟我说找不到啊,现在涌到京畿四处的难民不知道有多少,好多人家求卖女儿而不得呢?你要是想找个浑家,叔给你找,保管找个又有姿容又懂持家的,怎么样?”
  
  “我……我还早。”一说到自己,齐望的情绪顿时就低落了下来。
  
  他订了亲的女孩家,在成亲之前因为意外死去了,所以现在一直没有再找。
  
  “你看,你还不是一样?”刘松平又取笑了他,然后拿起了另一个酒杯,递给了齐望,“来,今天既然已经到了叔这儿,就别说这些丧气的事情了,先喝两杯酒吧!”
  
  “好。”齐望接过了酒杯,一口就喝了个干净,好像要借此来冲淡心中的郁闷一样。
  
  确实没有徐州的烧酒好喝……在徐州人打出旗号造反之前,他也是喝了好多回徐州烧酒的。
  
  叔侄两个就这样你碰我,我碰你地闷声喝酒,直到酒壶已经差不多快要见底、全身也热腾了起来之后,齐望闷声地问了起来。
  
  “三叔,你看上面给我们安排的这个差事,是不是古怪了些啊”
  
  这个问题已经郁积在他心中很久了,甚至可以说,今天他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个事情的。
  
  确实十分古怪。
  
  就在不久之前,随着天启皇爷的驾崩,权倾天下魏忠贤魏公公一下子就倒了台,朝廷上下在商议了许久之后得出了一个处罚的决定:将魏公公发配到凤阳皇陵拘押。
  
  要是在万历朝或者更加之前,这事倒也没什么,太监们不管再怎么权势熏天,也只不过是皇上的家奴而已,他想要发配到哪里去就可以发配到哪里。
  
  可是如今看上去就古怪了——因为齐望知道,在不久之前,徐州人曾经兵临北京城下,然后逼着天启皇爷签订了一个和约,将凤阳皇陵周边的地区全割给了赵进那贼——当然,名义上还是给了点面子,不叫割让。
  
  所以,如果想要将魏忠贤拘进凤阳皇陵,是要经过赵进那贼的控制区域的!
  
  更为古怪的是,明明知道是这种情况,上面也只安排了两个人负责押送。
  
  那就是刘松平和齐望叔侄两个。
  
  我们不过是小小的小旗而已,真的能够担当这种重任吗?年轻的齐望,在接到任务的那一刻,心里就闪过了一丝疑惑。
  
  “看你平常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想到倒是有些心眼儿啊?”然而,和他的凝重不同,刘松平倒是轻松自在得多,仍旧不紧不慢地再喝了一杯酒,“怎么,望哥儿,你这是怕了吗?”
  
  “怕……怎么会?”齐望脸又是一红,“没错,那些徐州贼子是穷凶极恶,但是我还真不怕他们,大不了……大不了也就是送了一条命而已,可是……可是你想啊,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是小事,要是耽误了朝廷指派下来的任务可怎么办?”
  
  “要沉住气啊,小子,你能想到的问题朝廷能够不知道?”刘松平还是微微笑着,“你放心吧,上面已经想到了。我们不是从京城直接下凤阳的,而是沿着别的路线绕过去,南下不用经过赵进的控制区,等到了南直隶再往北,小心进入凤阳地界儿。一路上我们会拿着碟文上路,沿途的官府都会照应我们的。”
  
  听到叔叔如此说,齐望总算稍稍放下了点儿心来。
  
  “可……可就算是这样,两个人也太少了一点吧?”
  
  “人少了才好呢!”刘松平笑着喝下了一杯酒,“你想啊,要是人多了,一路上我们多大的声势,在赵进的地界上能不惊动人吗?如果惊动了赵进的人,我们想要好好把魏公公送进凤阳都难喽……”
  
  原来,说穿了是怕惊动赵进啊……随着恍然大悟之后升起来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怒气。
  
  朝廷……朝廷居然把赵进这贼怕到如此地步了!
  
  大明要发配一位太监,还要顾及到赵进这贼,煌煌二百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一种耻辱感,让他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才把杯中的酒拿起来喝完。
  
  这样一种耻辱,到底是谁带来的?
  
  对这个年轻人来说,答案是十分明确的。
  
  “魏忠贤……魏忠贤……都怪这个欺君罔上、败坏国事的奸宦,大明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酒流入腹中,窜升起的那股火气,让他难以自抑重重拍了一下盘子,溅得酒液四处乱飞,“若不是因为他,赵进那贼怎么会嚣张到这种地步?又怎么会给天下带来这么大的祸乱?乱国家者,就是这些阉人!”
  
  总算他还留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像当年锤杀大太监王振的樊忠樊将军一样喊出“愿为天下除此贼!”
  
  然而即使如此,这种话也惊得刘松平悚然一惊了。
  
  “望哥儿,慎言!”他放下自己的酒杯,压住了齐望的手,“你……你别说出这种话来啊,幸亏是在我这里说,要是在外面说出去,你……你还想不想混了?”
  
  没错,身为锦衣卫系统里面的小人物,是不敢轻易嘲骂太监的,要知道东厂的提督就是太监,而东厂其实就是从锦衣卫这里抽调人手的,很多时候甚至就像是锦衣卫的上级部门,像之前那魏忠贤,手握东厂,背靠天子亲眷的时候,更加不是凶焰滔天?
  
  要是这种怒骂阉宦的话传出去了,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他在锦衣卫里面的前途恐怕也就完蛋了。
  
  “叔,我知道……我都知道……就是心里这股气啊……太难受了!”齐望惨然摇了摇头。“大明朝廷恩养了我们祖宗那么多年,看到现在的情状,我……我怎么能够忍心啊!”
  
  这其中的凄惨和忿恨,恐怕也只有和他同样身世和遭遇的刘松平才能够理解了。
  
  “哎,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是喝喝酒,非要说这种丧气的事。”沉默了许久之后,刘松平又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不希望大明天下平平安安呢?但是……    “赵进势大归势大,可是他也不能让人一定要买?的货吧?”刘松平冷笑了起来,“京里,还有其他地方,多少商行在买徐州的货?这些商行不知道有多少是在朝中大臣们的手里呢,你想想他们有多少人帮着在贩卖徐州的货物?所以……徐州货卖得好,他们的收入才高啊……”
  
  “这……”
  
  这不可能,朝廷的大臣们怎么可能干这种通敌的事情呢!齐望想要这么说,但是却没说出口。
  
  那些小民可能对读书人敬若天神,觉得他们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可是作为这些锦衣卫,天天跟犯了事没犯事的文臣打交道,他们哪里还会对什么进士文臣奉若天神?
  
  也就是一群大俗人罢了。
  
  “所以啊,既然朝中大臣都不当回事了,我们这些人就算痛心疾首又有什么用呢?”刘松平继续笑着反问,然后又给自己倒上了一杯酒,“还是好好喝酒吧,有便宜点的酒是好事,干嘛那么紧张。”
  
  “也许……也许是有些大臣是干了误国的勾当,但是当今圣天子天纵英明,又是励精图治的,他一定可以将朝中风气扭转过来的!”仿佛是找到了什么信心一样,原本有些失落的齐望又重新振奋了起来,“再说了,孙阁老和杨阁老都是清正廉明的贤臣,有了他们的辅佐,徐州货一定会被限制,赵进那贼一定会被扫灭……”
  
  看着这个慷慨激昂的年轻人,刘松平也只是又笑了笑,然后再给自己灌下了一杯酒。
  
  这个年轻人,就好像是二十年前的自己一样,血气方刚,意气风发,总觉得天下无事不可为,可是现实却慢慢磨平了自己的棱角,也许某天还会磨平他的棱角吧。
  
  “三叔,你还是再给自己找个浑家吧……好歹把这里打理一下,你看看,这都变成什么样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啊。”片刻之后,齐望再度诚恳地劝起了刘松平,“我知道三婶走了你很难过,可是这都好几年了,再难过的坎,也得咬牙走过去了啊!你……你好歹要给刘家留个后吧……”
  
  按照一般情况来看,最后一句已经很冲了,如果不是因为两个人感情至深的话,他是断然无法将这话说出口的。
  
  刘松平的浑家和他的父亲,都是在几年前的疫症当中死去的,如今齐望成了孤儿,刘松平也成了鳏夫,所以两个人的感情也就越发深厚。
  
  这多少年来,天灾不断,纵使是朝廷以天下奉养的北京城,纵使是世代吃皇粮的家庭,也免不了受到一些波及,所以多少次折腾下来,齐望和刘松平谈起生死来都好像已经看淡了许多——更何况,比起京城外面的世界来,他们的苦楚其实也算不得什么了。
  
  “留后……这年景,留后又是何必呢?拖着个孩子一起受苦吗?那就不必了。再说了,我都已经这把年纪了,再续弦那不是拖累人吗?”刘松平只是笑着摇了摇头,“好啦,别说我了,你也是老大不小的年纪了,也该考虑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吧?别跟我说找不到啊,现在涌到京畿四处的难民不知道有多少,好多人家求卖女儿而不得呢?你要是想找个浑家,叔给你找,保管找个又有姿容又懂持家的,怎么样?”
  
  “我……我还早。”一说到自己,齐望的情绪顿时就低落了下来。
  
  他订了亲的女孩家,在成亲之前因为意外死去了,所以现在一直没有再找。
  
  “你看,你还不是一样?”刘松平又取笑了他,然后拿起了另一个酒杯,递给了齐望,“来,今天既然已经到了叔这儿,就别说这些丧气的事情了,先喝两杯酒吧!”
  
  “好。”齐望接过了酒杯,一口就喝了个干净,好像要借此来冲淡心中的郁闷一样。
  
  确实没有徐州的烧酒好喝……在徐州人打出旗号造反之前,他也是喝了好多回徐州烧酒的。
  
  叔侄两个就这样你碰我,我碰你地闷声喝酒,直到酒壶已经差不多快要见底、全身也热腾了起来之后,齐望闷声地问了起来。
  
  “三叔,你看上面给我们安排的这个差事,是不是古怪了些啊”
  
  这个问题已经郁积在他心中很久了,甚至可以说,今天他过来,其实就是为了这个事情的。
  
  确实十分古怪。
  
  就在不久之前,随着天启皇爷的驾崩,权倾天下魏忠贤魏公公一下子就倒了台,朝廷上下在商议了许久之后得出了一个处罚的决定:将魏公公发配到凤阳皇陵拘押。
  
  要是在万历朝或者更加之前,这事倒也没什么,太监们不管再怎么权势熏天,也只不过是皇上的家奴而已,他想要发配到哪里去就可以发配到哪里。
  
  可是如今看上去就古怪了——因为齐望知道,在不久之前,徐州人曾经兵临北京城下,然后逼着天启皇爷签订了一个和约,将凤阳皇陵周边的地区全割给了赵进那贼——当然,名义上还是给了点面子,不叫割让。
  
  所以,如果想要将魏忠贤拘进凤阳皇陵,是要经过赵进那贼的控制区域的!
  
  更为古怪的是,明明知道是这种情况,上面也只安排了两个人负责押送。
  
  那就是刘松平和齐望叔侄两个。
  
  我们不过是小小的小旗而已,真的能够担当这种重任吗?年轻的齐望,在接到任务的那一刻,心里就闪过了一丝疑惑。
  
  “看你平常大大咧咧的样子,没想到倒是有些心眼儿啊?”然而,和他的凝重不同,刘松平倒是轻松自在得多,仍旧不紧不慢地再喝了一杯酒,“怎么,望哥儿,你这是怕了吗?”
  
  “怕……怎么会?”齐望脸又是一红,“没错,那些徐州贼子是穷凶极恶,但是我还真不怕他们,大不了……大不了也就是送了一条命而已,可是……可是你想啊,我们两个人的性命是小事,要是耽误了朝廷指派下来的任务可怎么办?”
  
  “要沉住气啊,小子,你能想到的问题朝廷能够不知道?”刘松平还是微微笑着,“你放心吧,上面已经想到了。我们不是从京城直接下凤阳的,而是沿着别的路线绕过去,南下不用经过赵进的控制区,等到了南直隶再往北,小心进入凤阳地界儿。一路上我们会拿着碟文上路,沿途的官府都会照应我们的。”
  
  听到叔叔如此说,齐望总算稍稍放下了点儿心来。
  
  “可……可就算是这样,两个人也太少了一点吧?”
  
  “人少了才好呢!”刘松平笑着喝下了一杯酒,“你想啊,要是人多了,一路上我们多大的声势,在赵进的地界上能不惊动人吗?如果惊动了赵进的人,我们想要好好把魏公公送进凤阳都难喽……”
  
  原来,说穿了是怕惊动赵进啊……随着恍然大悟之后升起来的,是一种难以言明的怒气。
  
  朝廷……朝廷居然把赵进这贼怕到如此地步了!
  
  大明要发配一位太监,还要顾及到赵进这贼,煌煌二百年,什么时候出过这种事?
  
  一种耻辱感,让他的手都微微有些发抖,好不容易才把杯中的酒拿起来喝完。
  
  这样一种耻辱,到底是谁带来的?
  
  对这个年轻人来说,答案是十分明确的。
  
  “魏忠贤……魏忠贤……都怪这个欺君罔上、败坏国事的奸宦,大明才会落到这个地步的!”酒流入腹中,窜升起的那股火气,让他难以自抑重重拍了一下盘子,溅得酒液四处乱飞,“若不是因为他,赵进那贼怎么会嚣张到这种地步?又怎么会给天下带来这么大的祸乱?乱国家者,就是这些阉人!”
  
  总算他还留存着最后一丝理智,没有像当年锤杀大太监王振的樊忠樊将军一样喊出“愿为天下除此贼!”
  
  然而即使如此,这种话也惊得刘松平悚然一惊了。
  
  “望哥儿,慎言!”他放下自己的酒杯,压住了齐望的手,“你……你别说出这种话来啊,幸亏是在我这里说,要是在外面说出去,你……你还想不想混了?”
  
  没错,身为锦衣卫系统里面的小人物,是不敢轻易嘲骂太监的,要知道东厂的提督就是太监,而东厂其实就是从锦衣卫这里抽调人手的,很多时候甚至就像是锦衣卫的上级部门,像之前那魏忠贤,手握东厂,背靠天子亲眷的时候,更加不是凶焰滔天?
  
  要是这种怒骂阉宦的话传出去了,就算没有生命危险,他在锦衣卫里面的前途恐怕也就完蛋了。
  
  “叔,我知道……我都知道……就是心里这股气啊……太难受了!”齐望惨然摇了摇头。“大明朝廷恩养了我们祖宗那么多年,看到现在的情状,我……我怎么能够忍心啊!”
  
  这其中的凄惨和忿恨,恐怕也只有和他同样身世和遭遇的刘松平才能够理解了。
  
  “哎,孩子,你这又是何苦呢?明明是喝喝酒,非要说这种丧气的事。”沉默了许久之后,刘松平又叹了口气,“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不希望大明天下平平安安呢?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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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3章 人笑我痴 我亦笑人
  
  但是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朝廷恩养我们么多年,我们尽忠职守就行了。再者说了,你刚才不是都说了吗?当今是圣天子在位,朝廷主政的大臣又清正,总还有重开大明天的时候。这种丧气话你跟我说说就算了,可别再跟别人在说了……”
  
  “好的,叔,我懂了……”经过了刘松平这么一劝解之后,齐望的心情总算稍稍好了一点。
  
  他拿起酒壶,打算再给自己倒上酒,结果却发现酒壶里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于是他丧气地将酒壶扔到了一边。
  
  “酒没了吗?这样也好……”刘松平已经有些醉眼迷茫了,但是精神看上去反倒好了不少,“望哥儿,几天之后我们就要动身了,这些日子里你先准备一下吧,看样子这趟路长的很,要走挺久呢。虽说一路上会有官府照应,但是我们还是得小心,免得出了什么差错……”
  
  “你说得对,我就是担心这个啊!”齐望点了点头,“这次就我们两个人,所以我们千万要小心,这阵子你也别喝酒了……别的我倒是不怕,只是魏忠贤虽然奸诈,但是他对朝堂之事了如指掌,还有不知道多少余党等着他东山再起。但是我们在路上丢了魏忠贤,让他落到了赵进的手里,那就万死莫赎了!”
  
  这确实不是瞎担心,魏忠贤之前地位那么高,在大明的中枢当中掌权了那么久,自然是深知大明的内情,如果他落到了赵进的手里,转而为赵进效力的话,那赵进恐怕更加是如虎添翼了。
  
  “那是自然。”刘松平又点了点头,然后走下了炕,从旁边的衣柜上面拿出了自己的衣服,开始一件件地穿了上去。“不过,你放心,我和你爹那样的交情,我就是拼了老命,也会护得你周全的。”
  
  “三叔,这话怎么说?我是你的侄子,应该是我舍了命来护得你走圈才对啊。”齐望握住了刘松平的肩头,“你都这把年纪了,明摆着应该是我照料你!”
  
  他这是发自内心的,两家多年来的来往,早已经然他把三叔当成了自己的亲人,现在他已经举目无亲,只剩下这一个亲人了,如果再没有三叔,他还能亲近谁呢?
  
  他也知道现在的世道不太平,此去千里,就他们两个互相照应,一路上天晓得还会再发生什么事?
  
  刘松平心里感动,但是没有说出口来,只是也拍了拍他的肩膀。
  
  “望哥儿,我别的都不担心你,就担心你这脾气啊……”他长叹了一声,“你正直这没错,可是正直也不要连累了自己!听叔一句,路上你对魏公公要尊敬点儿,别动辄斥骂。”
  
  “那……那魏忠贤祸国殃民,我只恨自己职责在身,不能亲手让他尝尝厉害,哪里还能再奉承他?”齐望禁不住反问,“叔,当年魏忠贤气焰熏天,我们隐忍也就罢了,现在哪里还用得着看他的脸色?”
  
  “现在怎么用不着了?魏公公现在是败落了,可是国朝这么多年,败落了又复起的还少了吗?他若是下了北镇抚司的大狱,那就是囚犯,你还可以对他凶横一点儿,可是……”刘松平摇了摇头,显然对齐望的态度不以为然,“他现在并非是囚犯啊,只是被皇上下旨发配到凤阳皇陵拘押去了而已,天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够复起?”
  
  “复起?”齐望眨了眨眼,“这怎么可能?”
  
  “是不大可能。”刘松平只是一笑,“只是国朝这么多年了,何事没有发生过?就算不大可能,说不定哪天就能成真,所以啊,望哥儿,我们还是小心点儿为上吧……”
  
  齐望也不再言语了,他知道三叔说的才是正理。
  
  别说魏公公没有入天牢了,按照锦衣卫历来的规矩,除非被太监们事前关照过,否则真进了天牢的大臣也会被好生看管着,不会任意斥骂,不然朝堂一向纷乱,天晓得欺压过的人什么时候又突然重新成为了殿堂上的大臣?
  
  只是……对魏忠贤,他实在是难以忍下那口气啊。
  
  刘松平打开窗户看了看,天色都已经快黑了。
  
  “好了,今天的酒也楸够了,话也说得差不多了,你先回去吧。”然后,他扭了扭腰,展了展自己的手,“你也说得不错,现在叔确实是要练练筋骨,再不练这老骨头就动不了了!总不能成了你的拖累吧!”
  
  “三叔,你能这样真是太好了!”看到刘松平重新振奋起了精神的样子,齐望终于重新展颜而笑,“只要你肯动动,现在的那些大汉将军,又有几个能够比得上你呢!”
  
  一瞬间,他的心里产生了一种“只要三叔能够重新振作,这次的任务倒也不算是坏事”的想法。
  
  刘松平只是一直微笑不语,目送着齐望离开,等到齐望走了之后,他重新关上了门,然后表情重新变得凝重起来。
  
  他快步走回自己的宅中,然后翻开一个被整理得整整齐齐的箱子,从中抽出了一把绣春刀。同周边脏乱的环境不同,这把绣春刀显然保养得十分不错,在昏暗的油灯下,这把刀显出了一种墨黑色,刃口闪耀着黑漆漆的光泽。
  
  刘松平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打量着这把刀。
  
  良久之后,他笑了笑,然后拿着刀又走出了门,然后,庭中直接舞动了起来。
  
  夜晚的风比白天还要冷,但是他浑若未觉,矫健地在月下舞刀,动作十分迅疾有力,再也看不到平常的麻木迟钝。
  
  而这时候,他的眼睛睁得很大,里面也再没有了刚才的颓然和麻木。
  
  过得几日之后,终于到了齐望和刘松平押送魏忠贤上路的日子了。
  
  这天一早,一大群锦衣卫就将魏忠贤从被拘禁的府中给押了出来,来到了永定门上。
  
  今天和最近的天气一样,仍旧是冷。
  
  风夹杂着沙在半空中飘荡,吹得人个个脸上生疼。
  
  明明是大白天,太阳却只是有气无力地躲在了乌云之后,黑沉沉的天空压在大地上,看不到多少光亮,反倒跟平常的黄昏差不多。
  
  就在这样一个日子,曾经赫赫有名、赣势骇人的魏忠贤魏公公,终于迎来了他离开京城的那一天。
  
  被一群凶神恶煞的锦衣卫保卫着的老人,慢慢地被人群裹到了城门之下,然后又跟着他们一起停了下来。
  
  他不知道为什么停下来,也知道就算自己问了也没人会回答,所以仍旧一言不发,只是抬了抬头,看了看他身后这座辉煌壮丽的城门。
  
  这将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京城的面了吧……他的心中突然涌出了一股无以名状的感触。
  
  几十年前,在家乡已经混迹不下去的他,忍受着无比的痛苦阉割了自己,然后带着有朝一日能够飞黄腾达的梦想来到了这里,从这座城门里穿过,来到了这座举世无双的雄伟都城。
  
  他不知道有多少人怀着和他一样的理想来到了这里,也不知道自己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实现梦想。他只知道,自己再也没有退路可以走了,无论需要付出多大的代价,他都只能一往无前地走下去,再也没有办法回头了。
  
  废了几十年的时光,耗尽了毕生的心力,也搭上了不知道几辈子修来的运气,靠着刻苦、忍耐、对主子们的逢迎奉承以及对竞争对手的狠心,他终于一点一点得到了赏识,慢慢地从宫里的最低贱的角落里面爬了出来,成为了宫里有头有脸的任务,最终也赢得了天子的赏识。
  
  在大明,一个太监得到了天子的赏识,到底意味着什么?
  
  没错,意味着荣华富贵,意味着滔天权势,意味着他此生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东西都可以随意得到……除此之外,他还知道,他必须成为天子的恶狗,要想天子所想,做他想做但是不能明说的事。
  
  他做到了,所以天子让他成为了整个大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
  
  在宫里,仗着有皇上的宠信,他虽然不是司礼监秉笔太监,但是却是宫中说一不二的存在。就算出宫,那也是有大批随从前呼后拥,当时是多么煊赫!
  
  而如今,一切都已经成空了。
  
  几十年前一无所有地来,几十年后一无所有地去,一切都是泡影和迷梦,只是人老了几十岁。
  
  不管怎样,人生每个人都只有那么些年而已,只要有了那几年辉煌,这不就够了吗?魏忠贤心想。
  
  城门边聚了很多人,有衣衫褴褛的贫苦百姓,也有斯文打扮的读书人,更有衣饰华贵的富商……每个人都放眼往自己这里张望,好像要从自己这里看到什么好戏一样,有些人的脸上还充满了忿恨和解气的笑,仿佛在嘲笑自己终于沦落到了这个地步。
  
  可是魏忠贤却神色一边,悠然四处张望,好像一点都没有伤心失落一样。
  
  笑吧,笑吧,咱家既然败了,就活该让你们笑。
  
  你们笑我,我倒也要笑笑你们!
  
  不知不觉当中,他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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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4章 此时虎落平阳
  
  “魏忠贤,你这狗贼,你也有今天啊!”
  “魏忠贤,你不得好死!”
  
  仿佛是对他的态度很不满意似的,一群人指着他唾骂。有些人甚至还朝这边丢了石子和菜叶,就好像那些被斩首之前游街的死囚一样。
  
  也对啊,现在和死囚又有什么区别呢?
  
  锦衣卫很快就喝止了那些乱丢东西的人,不过态度并不凶恶,比平日里的做派反倒是收敛了许多。
  
  在过去的时代,锦衣卫赫赫威名,那自然是人人谈之色变;哪怕就在魏忠贤当道的时候,缇骑的威风也从来没有人胆敢小瞧,可是如今就不一样了,崇祯天子一直就觉得治国理应清正,依赖那些廉洁正直的文臣,不喜欢魏忠贤党徒们手底下的那些厂卫,觉得他们都是残害忠良的帮凶,所以一登基以来就屡次限制厂卫的行动,连带得锦衣卫现在出门,气势都小上了许多。
  
  不过,不管如何,锦衣卫总归还是大明有名的侦缉机构,吓唬这些人也就够了,一下子也没有人再丢杂物,只是痛骂怒叱的声音又大上了几分。
  
  就在这时,一个穿着御史官袍、看上去保养不错的中年人走到了离他们不远的地方,然后竖起眉头,大声朝这边喝骂了起来。
  
  “魏阉!当时你气焰嚣张,迫害忠良,何等的猖狂?你不可一世的时候,可曾想到自己有今天吗?我当日就说你多行不义必自毙,戟指痛骂于你,现在老天开眼,圣君登基就将你拿下,真是大快人心!你这阉竖,干尽了坏事,我恨不得将你食肉寝皮,圣君宅心仁厚饶你一命,但你必定不得好死!”
  
  他这么一番痛骂,倒是让魏忠贤稍微皱眉寻思了一下。
  
  七品御史而已,对当年的自己来说不过就是蝼蚁一般的人物而已,见都未必见得到,更何必说当面痛骂?更何况自己记性一向不错,如果真有人当面痛骂的话,不会全无印象。
  
  这家伙只不过是趁着自己落水过来痛骂一番,沽名钓誉罢了。
  
  哼,蝼蚁终归只是蝼蚁,搭理你都是丢份。魏忠贤眉头展开了,扫了他一眼就看向别处,浑然没有当回事。
  
  眼见魏忠贤还是那样爱答不理的样子,这个御史显得更加愤怒了,他睁大了眼睛,一步步地向魏忠贤这里靠了过来,一边走一边大骂,“魏阉!你可知道你已经让天怒人怨!你以为自己可以脱身了吗?犯下那么多恶事,到现在就想一走了之了吗?”
  
  他靠得越来越近,很快就被围绕在魏忠贤身边的锦衣卫给拦住了。
  
  “先生请留步。”这群人的首领客气地说,他并不想为魏忠贤得罪一个御史,只是职责所在而已。
  
  “你们拦着我做什么?!”中年御史还是怒气冲冲的模样,大声喊着,“魏阉祸害天下,倒行逆施,到了现在,尔等何必再为他张目?让我……让我代天下人给他点教训!”
  
  不过,他虽然挣扎,但是并不剧烈。在现在这个形势下,敢于辱骂魏忠贤是轻轻松松,敢于对抗锦衣卫还是需要一点点勇气的,所以他也不敢把话说得太硬。
  
  有他作为表率,许多人也同时围了上来,大声斥骂魏忠贤,宣称自己受了他什么迫害,之前又是如何如何痛恨于他。
  
  听着这些人的怒吼,齐望的心里再次被触动了。
  
  这么多人赶在魏忠贤离京之前唾骂他,可见魏忠贤到底有多么罪孽滔天,残害了多少忠良!
  
  作为押送者,他的任务本来就要维护魏忠贤的安全,让他可以安全到达凤阳皇陵,可是……这样的保护,真的有什么意义吗?如此大奸大恶之徒,岂不是死有余辜?
  
  然而,即使被人这般蜂拥而上切齿唾骂,魏忠贤仍旧是神色淡然,好像当做清风拂面一般。
  
  就在这时,这个中年御史挣脱了那些锦衣卫半心半意的拦阻,骤然跑到了魏忠贤的面前。
  
  “魏忠贤!你这狗贼!好好给我记着,今天就是我,御史李兴阁,痛骂你这奸贼于城下,代天?人出了口气!你作恶多端,始有此报!”
  
  他的情绪十分激动,口水飞溅,有些甚至落到了魏忠贤身上。
  
  魏忠贤微微皱了皱眉头。
  
  他虽然是个“不洁”阉人,但其实十分爱洁——事实上,正因为是身体残缺的阉人,反而尤其爱洁,不喜欢身上沾上骚味。在他当权的时候,哪里有人敢这样跟他说话?
  
  看到他这么不悦的样子,中年御史反而一喜。
  
  “狗贼,这会儿你知道怕了吗?当初你构陷忠良的时候,可曾想过今天?你死之后,你祖宗必定替你蒙羞,羞愧自己竟然生出了这样一个不忠不孝、祸国殃民的子孙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即使听到了他这样的辱骂,魏忠贤也一点没有动怒的迹象,只是冷冷地盯着他。
  
  快点骂啊,快点骂啊!阉狗,你还有一点出息吗?李御史很着急,在心里大骂了起来。
  
  “嘿……哈哈哈哈。”就在这时,魏忠贤突然大笑了起来,“哈哈哈哈哈!”
  
  他的声音本来就十分尖利,在这种大笑当中,更加显得犹如夜枭啼鸣一样,让人听了十分不舒服。
  
  这人是疯了吗?李御史心里有些毛骨悚然。
  
  “李御史,对啊,李御史,你又何必跟咱家自报门户……难道你觉得,咱家会不认得你?”魏忠贤满面的嘲笑,“还是说,你就是想要在大明的城门面前,好好给自己扬一把名?”
  
  “你!算你有眼力,倒也认得忠良!”李御史按捺住了自己心中渐渐升起的怪异感,“怎么?还想继续迫害忠良?告诉你吧,现在你已经倒台,万劫不复了!你的那些徒子徒孙们也都已经树倒猢狲散,没有一个人能够帮上你了!你还笑?你笑什么!?”
  
  “哼,紧张什么?咱家之前在东厂办事,是要监察百官群僚的,识得你李御史又有什么稀奇?”魏忠贤淡然一笑。“难道咱家还不知道你既无才学又不受赏识,生活清苦还欠了一大笔京债?难道咱家还不知道你一直都在谋划着活动一个外放的缺儿?难道咱家还不知道你今儿为何而来?哈哈哈哈哈……咱家笑你骂得好,咱家笑自己居然沦落到了这种地步了,居然要被草芥一般的人物当面大骂!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哈哈!”
  
  这尖声的大笑,让李御史一阵尴尬,脸色变幻不定,眼神也闪烁了起来,再也没有了刚才的气势。
  
  “你……你血口喷人!到了这个地步了,还想要构陷忠良?你休想!”
  
  “血口喷人?咱家干嘛要对你血口喷人?一个七品的御史,蝼蚁孑孓般的东西,随手就捏死了,用得着咱家构陷?”魏忠贤只是冷笑着,“咱家是东厂提督,你们这些文臣暗地里的心思勾当,咱家几件不知道的?哪用得着血口喷人?只是咱家要忙着对付赵进那贼,没空搭理你等蝼蚁而已。现在,倒让蝼蚁爬上身来了,哈哈哈哈,你说可笑不可笑!”
  
  说完这话之后,他再不理会这个御史,看着其他几个一拥而上准备学习李御史的人,吓得他们统统停下了脚步。
  
  然后,不约而同地,这几个人又微微往后退了下去。
  
  就这点出息了。
  
  魏忠贤敛去了笑容,抬头又看了看天空,然后转头看向这群锦衣卫的首领。
  
  “刘百户,现在时候不早了,还是让咱家赶紧上路吧?”
  
  “你……你识得我?”刘百户略微一惊。
  
  不过很快就明白对方为什么认得自己了。
  
  他连一个七品的末流御史都认得,又怎么会不认得锦衣卫这种重点监控对象?
  
  “是这样啊……这……公公果然厉害。”刘百户先是下意识地躬了躬腰,然后又觉得自己在魏忠贤面前这样表现有些不对劲,连忙又重新挺直了腰杆,但是怎么也摆不出这样的架子来。“魏公公,现在围在这里的人甚多,待我们驱散他们之后,再把你送走吧……否则……否则怕是等下惹出麻烦啊。”
  
  魏忠贤现在倒了台,但是他还是不敢在对方面前摆出架子来,尤其是看着刚才他怒叱御史的表现,更加是吓得心惊胆战,哪里还敢对魏忠贤严厉。
  
  “怕什么?咱家如今是戴罪之身,就算是出了点意外,也是天数使然,有什么好担心的?更何况,这堆人只是想要拿咱家来邀名而已,怎么敢真把咱家怎样?咱家早就识透他们了,一群花架子而已!”突然,魏忠贤脸上露出了一个近乎嘲讽的冷笑。“再说了,咱家要是一直不走,你这里岂不是难做……烫手的山芋,就别一直放手上了吧?”
  
  “公公说的是……公公说的是。”虽然他的语气不太客气,但是前东厂督公余威犹在,刘百户根本没有一点和他相抗的心思,只是唯唯诺诺一直点着头,这派头倒是让齐望有些气闷。
  
  接着,刘百户转过头来,看着两个负责押送的人。
  
  “齐望,刘松平!”
  
  “在!”两个人同时应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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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5章 终究还是牵挂
  
  “皇上有旨,要将魏忠贤发往凤阳皇陵守陵。”百户满面的严肃,终于在自己的属下面前摆出了威风,“你们在路上要好生看管,将他押进凤阳皇陵交接,明白了吗?”
  
  “遵命!”两个人同时抱拳躬身。
  
  “好!”刘百户看来也松了口气,他招了招手,示意这些锦衣卫们带着魏忠贤从人群当中冲出去。
  
  这群锦衣卫心领神会,一个个地将人群拦住,给齐望和刘松平还有魏忠贤三个人留下了一条通道。
  
  于是,这两个锦衣卫就这样带着魏忠贤走出了城门,也走上了这一段漫漫的旅途。
  
  一路上人群喝骂不断,但是魏忠贤一直神色淡然,顺从地站在两个人中间。
  
  他心里知道,此去就再也没法回来了。
  
  “魏忠贤!”就在这时,齐望按捺不住心中的恼怒,凑到他耳边小声说,“我等既然负责押送你,自然会好生看顾着你,但是你这罪人,莫要认不清自己的处境,休在我们面前拿大,知道了吗!”
  
  “是啊,咱家是罪人……罪人……”魏忠贤先是一惊,然后喃喃自语。“哪里还敢摆架子呢?不知这位小哥作何称呼呢?”
  
  “我叫齐望!”齐望斩钉截铁地回答,“别叫我小哥,少给我套近乎……”
  
  “魏公公,他是齐望,是我义侄,我叫刘松平,我们两个都是小旗,这一路上大家就互相照应了。”这是,刘松平打断了齐望的话,“年轻人脾气大,还请你多多包涵一下。”
  
  “三叔?”齐望还想再说什么,但是刘松平突然狠狠地扯了一下齐望的衣袖,所以他只好先住了口。
  
  魏忠贤看了这叔侄两个,然后和刘松平对视了一下,好像明白了什么。
  
  “好说,好说……咱家现在都已经落到了这个地步,哪里还有资格和缇骑置气呢?”
  
  就在这时,天突然一黑,好像发生了日食一样。
  
  他下意识地抬头张望,发现风中的沙四处弥漫,犹如黑色的烟雾一样,遮天蔽日。
  
  作为一个告别的兆头,这确实有些相当不吉利啊。
  
  “莫非真是天将不明了吗?”他颓然叹了口气,喃喃自语。
  
  沙子落到了他的眼睛里面,激起了一滴眼泪,慢慢滴落到了地上,没有一个人瞧见。
  
  三个人就这样渐行渐远地走出了京城。
  
  走了几个时辰之后,现在已经算是北直隶的地界了,按理说这是京畿首善之区,是朝廷的心腹之所在,但是一路上一片荒凉,竟然看不出多少人气在。
  
  草木枯黄,风沙呼啸,一片萧瑟,竟然比京城当中还要令人触目惊心。
  
  自从万历末年开始,北方就灾害频仍,不是旱灾就是水灾,再加上这些年年景不太平,前阵子赵进更加是肆虐了一番,种种灾难交逼,竟然把原本繁华的京畿,折腾成了现在这幅模样,看着确实让人痛心。
  
  “只恨朝廷能够尽快击灭徐州和建州贼,还天下一个太平!”齐望暗想。
  
  “魏公公,前面好像有个驿站,要不我们先歇歇吧?”就在这时,刘松平和气地对旁边的魏忠贤问,“看样子我们也走了很久了,天色也不晚了,是该歇歇了。”
  
  “多谢。”魏忠贤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他现在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看得出来这种劳累已经让他很疲惫。
  
  不管怎么样,魏忠贤都已经年过五十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是老人,纵使这些年一直都保养良好,但是身体仍旧免不了老化了,再加上平日里养尊处优,哪里还能适应这样的长途跋涉?
  
  他早就想要休息一下了,只是因为自己是戴罪之身,所以不肯拉下脸来恳求,刘松平这个提议,正好合了他的心意。
  
  于是,三个人又走了一会儿,走到了驿站,然后敲开了门。
  
  一个颇为年老的驿卒打开了门。
  
  “我们是锦衣卫,奉命办差,还请行个方便。”刘松平将自己的腰牌亮给了对方,然后三个人径直地走了过去。
  
  因为地处京畿,所以这个驿站的规模倒也不小,房间也甚多,随便就给三个人安排好了房间。看着这规模,可以想象得到,在大明的兴旺年代,这驿站一定是人来人往繁忙无比的吧……只是,如今却是草木萧条,一点也看不出往日的繁忙。
  
  验明了身份之后,几个驿卒也不多说话,只是帮他们收拾着行李,然后带他们走到了房间。
  
  他们的脸色都十分凝重,说话也平平淡淡,看不出多少客气。
  
  这倒也不奇怪,今上一上台就限制厂卫,所以他们对厂卫的畏惧之心恐怕已经淡了许多。当然,尚且还没有人胆敢当面别他们的苗头,只是态度要冷淡上了许多而已。
  
  不过……这态度也太奇怪了,好像是在为什么事情发愁似的。
  
  “这位老伯……”齐望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直接问起了其中最老的一个驿卒,“敢问附近最近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为何你们满面愁容?”
  
  “回差爷……”这个老驿卒先是一愣,然后苦笑了起来,“其实附近最近倒也没发生什么大事,这些年世道不太平这里乱那里乱,我们都已经习惯了,只是……”
  
  “只是什么呢?”齐望马上追问。
  
  “只是……我等最近听说了一个噩耗……”老驿卒满脸的忧虑,“听说,朝廷要裁撤各地的驿站,将我等打发走了!”
  
  “裁撤驿站?”齐望愣了一下。
  
  他在京中不过也就是个小人物而已,对朝廷的大政方针自然不甚了了,所以听到了有些意外。
  
  “是啊,听说上面已经决定了,传得有鼻子有眼,看来假不了了……”老驿卒惨然一笑,满脸的皱纹更加扒拉到了一起,“所以差爷也不要怨怪我等这脸皮难看,实在是心里担忧啊!就拿我来说吧,我都已经五十好几了,一辈子都在这里当差,平日里就靠着这里领下的钱粮养家,驿站这要是真被裁撤了,我只怕自己衣食无着……不知,不知该怎么办才好啊!”
  
  听到老驿卒这么说,其他驿卒也是一脸悲戚的模样,显然于心里也有戚戚。
  
  这才齐望才明白,原来今天他们态度这么不好不是讨厌锦衣卫,而是碰到了这样的难题。
  
  “朝廷……朝廷行事总有万全之法,既然朝廷有这打算,自然……自然就有善后的对策吧,各位都是为朝廷办差的人,朝廷不会太让各位为难的。”最后,他只得安慰了他们。
  
  老驿卒轻轻点了点头,只是神色间大有保留,显然不太相信“朝廷一定会在裁撤驿站之后安置你们”的说法。
  
  “胡闹!真是胡闹!这是何等妄为愚行啊!”
  
  就在这时,已经走进了房间、坐在了床上的魏忠贤也听到了他们的对答,然后气得从床上跳了起来,走到了门边。
  
  “哪有这么胡闹的?驿站乃国家传递消息之本,贸然裁撤,上传下达又会平添多少麻烦!?驿卒也是朝廷之人,大多还知道些天下事,有些还身强力壮,贸然裁撤,他们衣食无着,岂不会给朝廷添乱,这不是逼着他们反出大明吗?胡闹……太胡闹了!朝廷刚刚在赵贼之乱里面伤了元气,哪里能够这么胡闹!”
  
  所有人都惊呆了,愣愣地看着这个声音尖利的老人大声咆哮,为已经不归他管的大明江山痛心疾首。
  
  “上面是说如今国事艰难,朝廷用度紧张,所以想要裁撤驿站,给朝廷省点宽裕……”老狱卒下意识地说。
  
  “糊涂!祖宗设立驿站,本来就是为了笼络那些强有力之人,让他们肩挑背负,耗掉他们的精力,也让他们有口饭吃,不至于为非作歹!就算里面有不堪用的,只需要裁汰其中滥竽充数的就够了。何至于刻意去统统裁削!”
  
  一边说,魏忠贤一边顿足。
  
  “刚登基就这么胡闹,朝廷大臣……百官都失心疯了吗?怎么没人劝谏他?白吃了朱家的俸禄,就没有一个办事的吗?!”魏忠贤余怒未消,“要是咱家还在……咱家一定要让他们个个都好看!”
  
  “魏公公,慎言啊!”刘松平总算反应过来了,连忙拉住了他的衣袖,示意他不要再说了。
  
  “魏忠贤,你还敢说出这等话来!”这是齐望也反应了过来,连忙冲他大喊,“朝廷的大政也是你这个罪人能妄议的?竟然还敢口出诽谤,你眼里还有没有君上!住口!”
  
  在他的喝骂之下,魏忠贤终于从愤怒当中慢慢恢复了平静,最后甚至显得有些凄凉。
  
  “是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咱家是妄议不了大政了……”魏忠贤轻轻摇了摇头,苦笑而又哀伤,“只是,这朱家天下……这朱家天下……这朱家天下……”
  
  他连说几次,但是再也说不下去了,转身回了房间,腰背佝偻,脚步踉跄,看着悲凉之极。
  
  这突如其来的风波,又随着魏忠贤回到房间而突然结束,他自顾自地走了,留下的几个人却只好面面相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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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6章 东厂
  
  “哼,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要诽谤朝廷,真是不知死活!”过了一会儿之后,齐望骂了一句。“天下事还不是坏在你手里的,现在又来装什么无辜?若非不是你,皇上也不用……”
  
  “望哥儿!”就在这时,刘松平叫住了他,然后给他打了个眼色。
  
  齐望这时反应了过来,也没有再多说。
  
  不过驿卒们的脸色稍微变了变,互相对视了几眼。
  
  之前看到两个锦衣卫押送着一个不长胡子的老人,他们已经很起疑了,经过现在的风波,他们现在总算猜测出了这一行人的身份。
  
  “刚才这是……这是魏公公?”这个老驿卒有些迟疑地问。“二位是押送他离京的差爷?”
  
  虽然身份低微,但是他们毕竟是出行官员人来人往的驿站,所以消息流通得十分快,魏忠贤倒台并且将被发配出京城的消息他们早就知道了。
  
  “是。”刘松平低声回答,“这是皇差,不要多问。”
  
  看到他严厉的样子,这些驿卒脸色都僵了一下,然后都没有再说什么,直接就拱手告退了。
  
  正当他们打算离开的时候,刘松平突然又叫住了他们,然后掏出了一块银子递给了他们。
  
  “我们三个人旅途疲惫了,要在这里休息一天,明早儿再赶路,你们几个给我们置办下吃食,一定要好的,记住了吗!”
  
  看到这錠银子,几个驿卒的脸色早就变了变,听到了他的嘱咐之后他们连连答应,神情比刚才殷勤了许多,唯恐再惹得这几个人不高兴。
  
  “三叔,这银子……是上面发的吗?”等到他们离开了之后,齐望有些地问刘松平。
  
  他知道刘松平并不宽裕,尤其是这些年三嫂走了,更加没人帮他打理,怎么一下子就能这么大方,拿出一锭银子来。
  
  “是魏公公给的。”刘松平压低了声音。“嘿……上面什么做派你还不知道?上上下下层层克扣,给你点蚊子腿就算大发善心了,哪里会有这么多钱来给你?这是他刚才给我的,说我们这一路上也陪他辛苦了,这点钱就算是让我们路上吃点好的……我看也就是个买路钱吧,叫我们别对他太苛刻了!”
  
  齐望顿时愣了一下。
  
  作为押送的人,收犯人的钱是不对的,更何况收的还是魏忠贤这样人的钱。
  
  可是他在锦衣卫里面也干了很多年了,早已经明白里面的门道规矩,再加上这一路上路途遥远,光靠自己那点钱可没有办法支撑。
  
  “就算收了他的钱,我也不会对他卑躬屈膝的!”犹豫了片刻之后,他咕哝了一句。
  
  “你啊!”刘松平苦笑了一下,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没有再多说什么。
  
  没想到明明是押送犯人的皇差,却反而要受犯人的恩惠。朝廷叫他办差什么都不想给,一个祸国殃民的宦官却反而解囊……
  
  带着一股子愤懑,他腾腾地走下了楼梯。
  
  这时候,下面的驿卒们也忙碌了起来,有些已经出去购买食材去了,其他的驿卒也都在准备,这年月果然还是银子最能支使动人。
  
  “得亏是魏公公来了,不然最近还不知道该怎么熬呢,上面一直还没发饷过来,我浑家都直叫唤了!”一边忙碌打扫,一边他们还互相交谈。
  
  “是啊,我家的也烦透了!”另一位中年驿卒也点了点头,“你还真别说,魏公公这一路还真是阔绰啊,一出手就是这样的手笔!只可惜他们只在这里住上一天,要是能多住上一段时日就好了……”
  
  这时齐望就想,刘松平给他们那一锭银子,也未尝不是听着觉得他们可怜,想要让他们也分分好处。
  
  他没有作声,只是更加向那边靠近了些。
  
  “你还真别说,没想到那个就是传言当中的魏公公,我看挺面善的啊……看上去也不像是什么大奸大恶啊?”一个驿卒突然低声说,“我看他刚才说起来好像还都快要落泪了……那些话也真的很有道理啊,朝廷没钱了?那么多贪官污吏不去管,专门对付我们做什么?我们为朝廷效力了这么多年,怎么居然会受到这样的处置!”
  
  “朝廷的事情我们就别多说了!”另一个人打断了他,“不过你要说魏公公坏,我看其实不也就那样,朝廷上面的老爷们,能有几个好的啊……”
  
  “说的是说的是……”这个人连连点头。“魏忠贤既然是大奸大恶,那自然就会伪饰自己,你们不要被他的伪装给骗了!”眼看他们居然说起了魏忠贤的好话,齐望忍不住站了出来,“若不是魏忠贤败坏天下,哪里还会有这般的大乱?现在他给一点小恩小惠,你们就忘了他的罪孽了吗?”
  
  “差爷!”一听到齐望插嘴,两个对话的驿卒下意识地转过去看了他,然后一时都惊住了。“差爷恕罪,我们只是信口胡说而已,差爷千万别当真!我等小民懂得什么啊!”
  
  “你们既然在吃朝廷的,就要为朝廷着想,怎么能说魏忠贤的好话?”齐望还是有些余怒未消,继续瞪着这两个人,“你们看那些徐州贼,还不就是魏忠贤姑息养奸养出来的?没有那些徐州贼,你们这里怎么会萧条,又怎么会闹成这个地步?”
  
  看他态度如此严厉,有人心里不服了,小声嘀咕了出来。
  
  “我们是给朝廷当差,劳累的一辈子,可是朝廷是怎么对我们的?都快把我们给扔了,难道还要叫我们感恩戴德?那些徐州贼过境不抢东西,买了东西还给钱,我看比官军强多了,还盼着徐州人常驻呢……朝廷裁撤驿站,不养我们当差,我们就不听朝廷的另找出路,不然还等着全家饿死吗?”
  
  “谁!”已经离开的齐望听到这话更加恼火了,他大喊了一声然后转过头来,“刚才是谁在说这话?站出来?”
  
  然而几个驿卒都只是畏畏缩缩地站着,没有一个人应。
  
  这种沉默,既透着恐惧,也透着一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息。好像这已经是这群人心里的共识一样。
  
  心寒。
  
  这是齐望这时唯一的感受。
  
  在这群驿卒当中,他再也没有看到一点对大明的忠心。从听说朝廷准备裁撤各地驿站之后,他们自觉生计将要被断掉,所以竟然已经对大明毫无眷顾之情!
  
  从万历末年起,朝廷在关外和关内屡屡受挫,不仅人力物力损耗巨大,就连人心也有些散了。以大明的体量,如果人心还在,一两次受挫还没什么,不过是损耗些钱粮而已,可是要是人心散了,这天下还怎么维持?
  
  长此以往,朝廷这该怎么办啊?他一时心急火燎,竟然忘记了再跟这些驿卒发怒。
  
  他的三叔刘松平劝他安于本分,不过是个小旗而已不要想那么多事,可是他总是禁不住去想,因为他隐隐发觉,再不去想的话,世世代代照顾他一家的大明朝廷就真的很难挺过去了!
  
  只盼皇上和朝廷尽快振作啊。
  
  当他还在为了大明的天下而担忧不已的时候,驿站之外传来了一阵密集的马蹄声。
  
  马蹄声越来越响亮,最后在门口停了下来,然后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响了起来。
  
  这几个驿卒如蒙大赦,一边喊来了一边冲出了驿站的大厅,走到了门口,然后打开了门。
  
  这时他们发现,门外竟然站着十几个大汉,他们个个看上去都十分精悍,神情严肃,手中各自牵着一匹马,腰上还带着兵器。
  
  “哈……”这些驿卒们不约而同地吸了口气。
  
  因为他们发现,这些人都身穿黑褐色的统一服装,赫然是东厂番子!
  
  东厂!这可了不得。
  
  虽然魏忠贤刚刚倒了台,新登基的皇上也准备抑制东厂,但是这个特务机构给大明上下所留下的恐怖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以至于这一瞬间所有驿卒都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们。
  
  这群大汉也同样打量着他们,然后,为首的一个留着络腮胡子的大汉冷哼的一声,将自己的马鞭扔到了一个驿卒旁边。
  
  “哼,知道大爷是哪里来的人就好。”他指了指这个驿卒,然后稍微拂开自己衣服的下摆,露出了自己的腰牌,“赶紧替大爷们收拾好马,备好房间,耽误了大爷们的事,有你好果子吃!”
  
  他的语气蛮横而又嚣张,同齐望他们之前的低调完全不同,由此倒也可以看出一些锦衣卫和东厂的地位区别来了。
  
  就在这时,齐望也看到了这群人。
  
  这个时候,怎么会有一群东厂的番子过来了呢?他心里略微生疑。
  
  而那个领头的大汉也发现了他,然后眼中闪过了一道厉芒。
  
  依照他之前得到的情报来看,负责押送的是两个锦衣卫,一个老的一个小的,这个看来就是那个小的吧。
  
  太好了,及时追上了。
  
  带着一种深藏于心的欣喜,他慢慢地向齐望走了过去,他的部下们自然也跟着一起走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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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87章 求见魏公公
  
  齐望本能地感觉到一种压力,手不自然地向腰间的刀鞘摸了过去,但是表面上还是松了口气。
  
  这群东厂的番子是怎么回事?难道……难道是魏忠贤的余党,打算来闹事的?
  
  正当他还在心中忐忑的时候,这个大汉突然又停下了脚步。
  
  “你可是锦衣卫的齐望?”他紧紧地盯着齐望。
  
  虽然心里略有些慌张,但是他知道现在不能示弱。
  
  “正是!”齐望打起了精神,强挺起了腰杆,毫不畏缩地面对着对方,“不知几位有何贵干?”
  
  “小子倒是有胆识。”看着他凛然不惧的样子,这个大汉先是略有些诧异,然后又冷笑着点了点头。
  
  接着,他正色问,“我乃东厂之人,奉令出外。你等是负责押送魏忠贤的吧?那现在魏忠贤是否在此地?”
  
  既然他都知道这些事,看来确实是东厂的人没错了。
  
  “在。”稍微犹豫了片刻之后,齐望点了点头,“我等确实奉令押送他前往凤阳,今天已经赶了一天路了,所以在此地休息。”
  
  “那好!”这个大汉睁大了眼睛,然后以不容置疑的气势看着齐望,“快带我去见他!”
  
  齐望沉默了。
  
  他知道东厂的地位一向比锦衣卫强势,但是现在他职责在身,怎么敢轻易让这群目的不明的东厂番子去见魏忠贤。
  
  “敢问阁下是何人?又是奉了何人的命令要求见他?可有手令公文?”
  
  这几个问题一抛过去,这个大汉顿时勃然作色。
  
  “大胆!东厂的事也要你来多嘴!”
  
  随着这声怒喝,他向前又走了几步,而他后面那些沉默的番子也跟着一起上前。
  
  这种做派非但没有吓唬住齐望,反而让他心里更加明白了几分。
  
  这帮人是在心虚,他们根本不是奉上面的命令来找魏忠贤的。
  
  他说自己奉令出外,但是却没有说自己“奉令出外来找魏忠贤”,显然其中有诈!
  
  一想到这里,齐望顿时心里就有了底气,他骤然从手中抽出了那把不知道练过多少回的绣春刀,凛然无畏地正对着这群人。
  
  “我等是奉皇命办差,尔等意欲何为!?”他同样怒吼了起来,声音震得桌子上的茶杯都微微震了一下。
  
  驿卒们看到这个情况不对劲,又不敢掺和到东厂和锦衣卫的争执当中,连忙趁他们不注意溜之大吉,躲到其他地方去了。
  
  齐望这一喝,喝住了这群逼近的人。
  
  领头的大汉眼睛眯了起来,冷冷地再度打量了齐望一样。
  
  “哦,真没想到锦衣卫里现在还能出这样的人才嘛……”他口中嬉笑,然后骤然也抽出了自己腰间的刀,“好!我还真就想会会锦衣卫的人才呢!”
  
  在他的鼓舞之下,他身后原本有些动摇的番子们,也或快或慢地拔出了自己的兵器,一时间整个大厅剑拔弩张,大有一触即发之势。
  
  齐望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刀柄,指骨都透了出来,他死死地盯着前方,整个人都紧绷着。
  
  虽然一开始出发时就对此行艰难做了一些心理准备,但是他没想到自己才出京城没多久,就撞上了这样的事。
  
  要说不害怕那肯定是假的,但是即使心里害怕,他的脚也没有颤动半分,反而站得愈发紧了,就好像生根在了那里一样。
  
  支撑着他的,就是心里的一个信念既然奉了皇命,就必须将职责尽忠到底,到死为止,作为世世代代身受皇恩的齐家而言,没有别的路可走。
  
  就这样,在他的注视之下,这群东厂番子越来越近,越来越近了,他的手也越来越紧,整个人也慢慢地躬了下去,随时准备出击、厮杀。
  
  当走到离齐望只有几尺距离的时候,这个大汉再度停下了脚步,森然地冷视着齐望。
  
  他的眼神十分可怕,只有那种惯常杀人的人才会拥有这样残酷的眼神。他的整个身体都好像在告诉别人,他只要动手,就绝对不会留情。
  
  “我最后再说一次,带我去见魏公公。”
  
  齐望只是沉默地看着他,心里则在想自己能够给三叔拖上多少时间。
  
  “好!”伴随着这一声大喝,这个大汉举起了自己的刀。
  
  “慢着!”
  
  正当两个人即将交手的时候,一声暴喝停住了他们的动作。
  
  两个人同时向旁边的走廊看了过去,然后看到了身穿飞鱼服的刘松平。
  
  “不要动手!”刘松平有意将自己的手离开了腰间的刀,示意自己没有恶意,然后一步步地向这群人走了过来,“大家都是奉了上命,不要伤了和气啊!”
  
  当他快速走到旁边的时候,原本剑拔弩张的气氛终于微微缓和了一点。
  
  “哼。”大汉冷哼了一声,将自己的刀稍微放下了一点点,然后冷冷地打量着刘松平,“你就是刘松平吧?总算明白点儿事理,比这个愣头青强!瞧瞧,他都敢跟东厂动手了!”
  
  “望哥儿,别胡闹!”刘松平呵斥他一下,然后将手放在他的刀背上,把刀也压得垂了下去,“你是吃朝廷俸禄的,怎么能跟朝廷的人动手呢?”
  
  在他的呵斥之下,齐望总算将刀放了下来,只是神色之间还有些不服。
  
  他正准备说话,刘松平却给了他一个“这事我来处理”的眼色,压住了他的话。
  
  “这位小哥,请问尊姓大名?”刘松平微微笑了气来,重新面对着大汉。
  
  “你个小旗也配知道?”但是这个大汉并没有给他面子的打算,反而白了他一眼。
  
  这傲慢的态度,让刘松平脸上微微一僵,但是他很快就忍耐了下来。
  
  “好吧,既然不想说也没关系……”他打量着这一群拿着兵器的人,“各位是来找魏公公的吧?敢问是为何事要找魏公公呢?还有,朝廷中对魏公公又有什么新的处置了吗?可否告知一下?不然的话,起了误会可就……”
  
  “东厂的事什么时候需要跟你这等人物报告了?”大汉马上打断话,脸上还是一脸的不耐烦,“识相的,你们两个就乖乖带我们去见魏公公,不识相的,好啊,刚才灭一个是一个,现在多灭一个也无妨……”
  
  “你……竟敢对我三叔无礼!”齐望大怒,拿出到来就想跟这个狂妄自大的家伙拼上一场,但是很快就被刘松平强行拉住了。
  
  “好,既然是东厂有事,那我可以带人去见魏公公。”他平静地说。
  
  “三叔?”齐望大惊失色,但是刘松平却全然没有理会他。
  
  “算你识相!”大汉脸色一喜。
  
  “不过……魏公公现在还在休息,这么多人贸然过去打扰恐怕不妥。”这是,刘松平话锋一转,“所以,这位小哥,我们带你一个人上楼去见魏公公就好了,剩下的人在下面等着吧。”
  
  “什么?”大汉脸色又是一僵。
  
  “既然我等给小哥行了通融,那想必小哥也会愿意给我等一个通融吧?”刘松平的脸上还是微笑着,但是给人的感觉却已经完全不同。
  
  “我要是不给呢?”大汉冷笑。
  
  “那就只好奋死一战了,没有别的路可走!”刘松平斩钉截铁的回答,“我们只有两个人,你们当然能赢,想要上的话就上吧!”
  
  说完,他也将手摸到了刀柄上,叔侄两个昂然面对着对方一群人,没有显露出丝毫畏惧。
  
  大汉不再说话了,只是一直打量着他们,好像在掂量他们的决心似的。
  
  “魏公公真的在?”
  
  “真的在。”刘松平马上点了点头,“你若是不怕,就随我一起上去吧,想来你有这么多人在下面,我们两个也玩不出花巧来。”
  
  “有道理……有道理。好!就按你的办吧,哈哈,好!现在锦衣卫专门出人才了啊?好!好极了!”这个大汉大笑了起来,连声叫好,然后脸色突然铁青了下来,“回去了别让我在京里碰上你们,否则有你们两个的好看!”
  
  放下了这句威胁之后,他将刀收回到了自己的刀鞘里面,他后面的人也纷纷照此而做。
  
  “好了,现在带我上去吧!”
  
  刘松平不再多言,转身就给大汉让开了路,而齐望先是还有些愤愤不平,但是看到了刘松平严肃的模样,他也不敢多说,将刀收回到了刀鞘当中。
  
  说实话,他内心当中还是有些庆幸的,毕竟他也知道对方人数有压倒性的优势,如果真的动起手来的话,自己很有可能无法生还。
  
  但是年轻人的傲气,使得他无法对这个嚣张无比的大汉服软,所以上楼的时候干脆站到了一边,干脆不理会这个人,而那个大汉也没有理会他,只是跟在刘松平的背后,一步步地走了上去。
  
  刘松平将他带到了魏忠贤所住房间的门口,然后轻轻地敲了敲门。
  
  “人带来了?”里面传来了一声闷闷的问话。
  
  听到这话之后,大汉顿时眉头舒展了下来。
  
  没错,确实是魏公公本人。他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一大半了。
  
  “是的,已经带过来了。”刘松平的语气里面有些不自觉的恭敬,“抱歉,打搅你歇息了,我先让他进来吧?”
  
  “嗯,让他进来吧。”魏忠贤懒洋洋地首肯了,“你们在外面等着也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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