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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古香] 【后宫中的假太监】(39-50+番外)【作者:观潮】

本主题由 System 于 2024-8-9 05:00 解除限时置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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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宫中的假太监】(39-50+番外)【作者:观潮】

作者:观潮
字数:256456


             第三十九章关心则乱

  「沙沙~~沙沙~~」

  笔锋如胶似漆的亲吻着信纸,留下墨的痕迹。

  细碎的声响弥散在小小的阁楼里,像是情人间的窃窃私语,透过窗户射进来
的阳光温驯而又明亮,照亮了染潇月半边的水蓝罩间色棱裙,迷人的脸颊和裸露
的一小截皓腕在光线下白皙的有些刺眼。

  风儿轻轻吹拂,不知从何处传来了丝丝淡淡的花香,缠绕在未干的墨迹上。

  冬青,见字如面,近来可好?

  遥遥数月未同音信,也不知你近况如何,不过想来,脱离了皇宫,以你的才
识手段,肯定能在京城过的更逍遥自在吧。

  初秋风起,遥望窗前,黑白庭院外的桂花枝头倒是已经挺立了朵朵玉蕾,回
想往日,你总在我眼前说喜欢这花,但我倒觉得应是这花喜欢你,因为你的手艺
与照料,庭院附近的桂花树长势极好,从不起眼的一丛变得枝繁叶茂,这一年,
花香想必依然馥郁。但花仍在,人面却不知何处去往啊。

  这一年的秋天,是没有你亲手做的桂花糕了。

  还记得沐歆吗,你仍在黑白庭院时总爱与她拌嘴,她不善精巧言辞,时常被
你气的飞上屋檐不下来,可如今秋天一到,她虽然嘴上不提起你,但也会常常坐
在屋瓦上看着桂花树发呆,她是个重感情的,缺了个几年拌嘴的冤家,她又怎会
不想念你。

  曾听闻你喜爱胭脂香粉,还向我请教了不少药料配方,如今你可是真的得尝
所愿,开了一家胭脂铺吗?

  知心人少,情难自禁,不觉话也说多了,你总视呆在皇宫里的日子为不愿回
首的往事,故而我也极少打扰你,可如今来信,除了一诉思念之外,倒是随你的
愿,委托你做当初约定好的最后一件事。

  宫里的进度还算顺利,计划稳步进行,而且京城中的安乐王妃已被我说服参
与计划,但她答应的太过顺利,使我心存疑虑,毕竟尺素之词难以轻信,我需要
你潜入安乐王府,与安乐王妃万舜英亮明身份,充当她的贴身侍女,提前与她商
议好计划,并监督实施,为秦越出宫做准备。

  (染潇月提笔顿了一下,让笔锋重新在砚台吸满墨汁,笔尖的色泽明显变得
更为黑亮柔顺)

  提前嘱咐你,若是秦越出宫后有了变数,万事以他的安危为重。

  尽快实施吧,在安乐王府安顿好后记得回信,看到这里,你估计又要嘟着嘴
念叨着我啰嗦了,不要嫌弃这些冷暖,也不要斜着嘴哼,邪气神多了女孩子就不
好看了,我还期待着一切事了去看看你呢。

  轮椅上的姑娘驻笔想了想,最后写上了永和四十三年秋收尾,将笔架在砚台
上,她看了一眼阁楼窗外郁郁葱葱的闪着金边的桂花树,星星点点的白色花苞分
外显眼。染潇月叹了口气,拉过一旁沉默的少年的手,十指相扣,掌心中漾起的
温暖让她稍稍平缓了黛眉。

  「看完这封信,就没有什么想问的吗?」染潇月温柔一笑。

  「啊?唔,这冬青是谁啊?」秦越慢慢问道。

  金色的午后阳光穿过小窗,照在他有些泛红的面颊上,倒是让他遮掩了点羞
涩的神情。在徐曦压榨过后,少年缓过了劲才来找的染潇月,上了小楼后,他本
不想打扰写信的染姐姐,可奈何佳人相邀陪伴在旁观看,少年无法拒绝。

  站在美人身侧,本该按其所言读信中所写,但纸张上的娟秀字迹又如何能与
轻薄的蓝绸裹住的半裸脂玉酥胸相比?从染潇月身上传来的澹澹清香让他的心神
难以集中,更别提早就乱瞟的眼睛了,秀美的曲线从锁骨上滑下便是隆起的性感
弧线,坚挺的饱满撑起了海蓝色的徽绸,随着美人的落笔而微微轻颤着,少年咽
下口水,迅速看了几眼信件。

  「冬青,我曾经的一个侍女,后来我把她接出宫外了,委托了她些任务,也
是她找到了你,并把你送到徐曦身边的。」

  「是她~~找到了我?」一听到是冬青找到的自己,秦越控制不住的咬住牙
关打了个激灵,他握紧了染潇月的手,心中的愤怒与悲伤油然而生。

  「怎么了?身体哪里不舒服?我给你把把脉吧?」染潇月眉眼一凝,挺直腰
身询问少年。

  秦越不明白身体做出的反应,他只能猜测自己与冬青之间想必发生过一些不
愉快的事情,但这些不清不楚的事情他选择闭口不言,面对染潇月关切的目光,
他强笑着岔开话题:「万舜英又是谁?我要与她见面吗?」

  又是一个女人的名字,染潇月有些失望,她本以为少年会询问信中那些至关
重要的计划。

  美人转过头看向窗外,深深吸了口气,「万舜英如信中所写,是当今的安乐
王妃,她原先可是以女儿身代燕山统领,身份尊贵,而能被皇帝选给他雪藏的弟
弟做妃子,姿容自然是上上之选。堂堂北境之女,冰肌玉骨,滋味肯定与南方的
山水姑娘迥然不同。」

  她摸了摸桌子上封装信件的木函,淡淡道:「她的字苍劲有形,力透纸背,
下定决心就不会更改,我倒是挺欣赏她的果决的。」

  少年走到染潇月侧面,看到她长长的睫毛轻颤,如同蝶羽一样动人心神,水
润的唇瓣在光线下分外诱人,少年咽了口唾沫,他甚至可以想象出吮吸一口如果
冻般的口感。

  「你倒是有福了。」染潇月闭上眼眸,声音冷淡。

  「有福?染姐姐,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

  「不是啊,我连万舜英的面都没见过,又怎会有那些心思?

  「你我之间又何须诡辩,你眼中的渴求与欲望我岂能看不出来?还是说,你
已经开始处处隐瞒我了?」染潇月的声音紧随着少年的辩解,越说她越难受,她
的心随着少年脸上的仿佛被拆穿的红晕而跌落谷底。

  秦越哑然,他第一次见到发了点脾气的染潇月,郝然之下一时没下定决心把
他真正产生性欲的诱因说出,一阵沉默。

  「我~~唉~~我又不是不让你去找那些妃子寻欢,甚至,甚至还为你提点
建议,我本不想~~本不想在这件事上说什么~~」染潇月声音断断续续,她也
不知为何,往日的定力在此刻寸然不见,只是感觉心中既委屈又酸涩,难受的紧,
她扣紧了轮椅上的把手,纤细白皙的手指用力到发白。

  多少年了,她好不容易动了情思,枯寂的心因为少年的身影有了别样的滋味,
可他大多数的造访都是因为别的女人,别的姑娘,她到底在少年眼中还剩几分情
意?

  「可是,你怎能不知满足,心思一直放在其他姑娘身上,你懂我的心吗!正
如你所说,万舜英你还没见,就已经渴望得到她,你让我心中如何好受。」

  染潇月深吸一口气,她的声音疲惫,但心的跳动却是那么激烈。期年压抑的
情绪在此刻突然爆发,让她难以遏制理智,她转动轮椅面向秦越,眸中碎星点点。

  「我愿意忍痛将心中人推入其他女人的怀抱,是为了让他享受,而不是沉溺,
我一直想着,只要此间事了,我们可以一起离开这个伤心的地方,忘掉那些皇宫
里的是非,一起找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一起去~~。隐居。」

  染潇月重重咳了几声,悲伤涌上心头,她感到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个
家破人亡,流落山野的境地,孤零零的,重要的人就在不远处,但却咫尺天涯。

  「徐家的小姑娘,不过把你当成练功与泄欲的玩偶,你忘记最初被她榨的奄
奄一息的时候了吗?而那个都铎的女人,也只是因为身陷异国,孤苦无依罢了,
当她回到~~若是她能回到都铎,你觉得她还会记着你吗?更别提与你有些交集
的那些小宫女了,区区几面,没有身体的渴求,她们真就会倾心与你吗?」

  染潇月的手猛的攥住了少年的手,睁大美眸望着他,声音颤抖,「可我不一
样,我们与她们不一样,我们的关系绝对没有你以为的那么简单,我们的故事早
就交织在了一起!你知道吗~~我是绝对不会害你的~~绝对不会抛弃你的~~
当那该死的命运把你安排到我的身边时,我就知道这是这么多年的不幸所换来的
唯一幸运!」

  静悄悄的一片,染潇月一口气吐完,竟感觉浑身一轻,只是回过神来才发觉,
自己刚才竟然在少年面前失态了。

  她苦笑着深吸一口气,「我希望最后的结局是你能回到我的身边,而不是贪
恋某个妃子的怀抱忘记我。」

  说着,她的手抚上少年的面颊,轻轻喃喃。

  「明明是我先找到你的~~又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你离我越来越远~~」

  「我知道~~」

  「你不知道!万舜英都还没见面,你就开始惦记着她~~」

  「吃着碗里的惦记锅里的~~」

  「贪心死了~~」

  「舞君是怎么有~~」

  染潇月渐渐回味过来,声音越来越小,白皙的脸颊也不知因这几句小女儿味
十足的咕哝还是什么原因而涨的通红,她最后叹了口气,弹了一下少年的额头。

  染潇月的误解让秦越有点难受,她的话语信息量巨大,少年一时难以反应过
来,他想想染潇月安排的结局,就这样断掉徐曦,艾琳还有卓渝瑶她们等人的关
系,他实觉难以接受。

  所知所觉的只能是情报,但感情很难去算计,徐曦看似一直在压榨他,但霸
道占有的情感少年岂能不知。没有如染姐姐那般的歧视,他是真的喜欢艾琳的容
貌身材,并且感受到她的真心。卓渝瑶更不用说了,他亲口做出的承诺,就这样
抛之脑后?

  最大的变数就在自己身上,如果他当初没有那么轻易的付出真心,狠心当个
利己主义者,也许真的会走向染潇月为他和自己安排的结局。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解开误会才是当务之急,看着染潇月失望的样子,他
心一横,闭着眼朝阁楼小窗外喊道:「染姐姐今天穿的太好看了!我忍不住动了
点坏心思,却被她误会了,我该怎么办!」

  他没想到真的有人回答他。

  「狠狠的吻她!哈哈哈,堂堂染潇月也会有吃其他女人醋的时候,还能说出
那种话,哈哈哈哈!」

  窗外的屋檐上隐约传来一阵清脆的笑声,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银靴踏击瓦片声。

  「沐歆!!!」染潇月脸涨的通红,她气急败坏的朝屋檐大喊一声,攥起桌
上刚写好的信纸一夹,手腕对准窗外一抖,信纸在巧劲的作用下「嗖」的一声飞
了上去。

  「竟敢偷听!这,这耍剑的气死我了。」染潇月大口大口喘着气,仍然面朝
着窗外,颇有规模的胸口上下摇晃,少年能听见她的话有一丝丝的颤抖,红晕从
发丝斑驳下的雪颈上蔓延,绝美的脸蛋比天边的晚霞还要艳丽。

  她的心在擂鼓,天知道她心中刚刚涌起了怎样大的欢喜,少年竟是因为她而
动心,她完全是在胡思乱想,所谓关心则乱,如是而已。

  少年走上前,把轮椅转到面朝自己,只见美人把头撇过一边,双手抓着两边
膝盖,明眸眨呀眨,也不知是被先前的误会而感到尴尬,还是为秦越的喊声感到
甜蜜,亦或是被沐歆在屋顶从头听到尾而感到羞赧。

  总之就是一言不发。

  「嗯,那么都有人给出答案了,那我可要付诸于行动了。」秦越慢慢说完,
他觉得必须用行动解开误会。

  「是误会,秦越,」青涩的少年在靠近,染潇月感觉自己平日里智珠在握的
面貌今日算是没了,她无比后悔,有些慌乱,但仍在嘴硬,「关心则乱,要是你
平常多来黑白庭院,我又则能胡思乱想。」

  少年不听,他故意用手掰过染潇月尖尖的下巴,拇指蹭过她娇软的嘴唇,美
人温暖的呼吸打在少年的手背上,明眸清澈,三分羞意七分歉意。

  「不~~」

  「我喜欢你,染姐姐。」

  手指挑起的下颌微微滚动,染潇月像是有什么话要说,但少年已经把头凑了
上去,熟悉的面容轮廓越来越近,美人的瞳孔睁大了,复杂的情绪从中闪过,她
最终选择了温柔顺从。

  少年没注意到这些,他感到染潇月的唇瓣温热湿润,有着丝丝清甜,带着山
涧清泉般的灵气,他十分满足,含住了吮吸,再轻轻松开,用舌头去舔舐微张的,
没有闭合的唇儿,挑逗两行贝齿中微露的小小舌尖。少年的双手搭在轮椅的椅背
上,他感受到柔软的玉手从他的腰间抚摸到脊背。

  两双若即若离的唇瓣交织的越来越近,美人喉腔深处的热气仿佛哈在了少年
的心上,他忍不住彻底撬开半遮半掩的两行碎玉,缠上了那条想软细舌。

  从徐曦那里学到的口舌技巧此刻尽数派上用场,少年咬的很深,几乎压在了
染潇月的俏脸上,长长的睫毛扫过他的眼睑,秦越睁开眼,近在咫尺的浅褐色美
眸倒映着他的模样。

  「很漂亮。」

  少年模糊不清的呢喃着,他的目光像是注入深潭的清泉,潭中微漾的影子荡
漾出心醉的波纹。美人的两瓣樱色被他吞没,吮出隐藏其中的清甜,轮椅上的姑
娘有些惊讶他的急切,悄悄嗔了他一眼。

  少年的性情总是恨不得一下子就占据所有,曾经被徐曦按着粗暴汲取的不甘
在此刻悄然滋生,他搂住染潇月的肩膀,把她的螓首顶在椅背上,唇齿纠缠间注
入自己的体液,稚嫩又老练的小舌将美人的口腔搅得一片狼藉,翻涌的唾液交织
成泡沫,碎裂在摩挲的两道舌头之间,再被染潇月半强迫似的咽下。

  「咕~~咕嘟~~咕噜~~」

  染潇月温柔抚摸着秦越的后脑勺,眼眸微漾,带着复杂的情思,她保持着昂
首的姿势,细腻的雪颈不断滚动,默默吞咽着秦越推与过来搅拌粘稠的唾液。火
热的感觉从食道滑下,坠入胃中,累积复合,直到染潇月感觉自己呼出的气息都
带着少年的味道,她才能在对方逐渐放缓的攻势下得到喘息。

  感受到清甜小嘴的顺从,秦越大为满足,染潇月的如水温柔抚慰了他从徐曦
那受到的创伤,直到口腔一片干涩,他才醒悟道自己的过分,只好又勾出美人的
香舌咽入口中,吮吸出甜蜜的香唾来润湿喉咙。

  出于歉意,染潇月只是任由他施为,她能感受到自己香软的小舌被少年折腾
出了无数花样,火辣又酥麻。就如此刻,少年与她舌苔相互摩挲,颤栗的电流让
她既新奇又喜悦。

  染潇月眨了眨眼睛,少年已经沉溺在了她给予的温柔里无可自拔,让她能够
静静的,仔细端详他的容貌,小巧微挺的鼻子,清秀的眼睛,多么像曾经那个跟
在她身后的小姑娘,只是脸蛋没有她那么圆,嘴唇感觉更宽厚一些。

  时间总是过的如此之快。

  秋风流连在窗前,「砰」的声音传来,隐隐约约能听见有个姑娘吃痛,「哎
呦」了一声。

  「哼~~」

  少年如梦中初醒般睁开了半阖的双眼,眼前的深潭涟漪点点,像是浮现的笑
意,他有些不好意思,恋恋不舍的吐出了微微肿胀的樱唇,银丝水线从他的唇连
在染潇月缓慢还未收回的舌尖上,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动作,银线越拉越长,
最后断裂坠落在美人挺立的胸襟上,留下一道深色的水迹。

  「你可满意了?」染潇月抿了一下微肿的樱唇,低声道。

  「明明是相互舒服的事情,怎么就变成你满足我了?」少年抗议,他暗自庆
幸来找染潇月之前让墨鸢给你自己被咬破的嘴唇敷上了快速愈合的药物。

  染潇月抬起头,微张檀口,脱力的舌尖搭在贝齿上微微颤抖着,鲜艳的樱唇
浮现出充血的颜色。

  「你误解我的时候我也很难受好吧,心都在滴血的感觉。」秦越捂着心口,
一副痛的死去活来的样子。

  成熟的人表演起来太过矫情,而看起来清秀纯情的少年则刚刚好。

  「那就扯平了。」染潇月微笑道,她拿起笔铺开纸,重新誊写信件,写了没
几个字,她突然叹了口气,又扯过少年,使劲揉着他的脸,恶狠狠道:「忘掉之
前的事情,听到没有。」

  「ok哦不,好的好的,染姐姐!」

  染潇月笑容有些僵硬,她转过头看着纸呆了一会儿,似是又想起了沐歆的那
档子事,刚拿起笔的手抖了一下,笔尖才堪堪落下。

  少年从魔爪中挣脱,寻了个板凳坐在染潇月身边,看着她渐渐认真的书写,
又想起卓渝瑶来,她脸上淡淡的忧愁,拿起笔娉娉袅袅的风韵,倒是与染潇月的
严谨干练迥然不同,那是种别样的气质和美。

  据赢漱说李冰璇善藏诗词,那么诗词笔赋又怎会分家,想必看她临摹字帖也
会是一番别样风味吧,秦越的心思又转到了几个相识的贵妃身上了,这并不是见
色起意,只是单纯对美好的想象。

  「在想什么呢?」

  少年回过神,染潇月依然在誊写书信,他略一踟蹰,老实回答。

  「嗯~~李冰璇,都这么长时间了,你怎么还没深入接触她。」美人转头,
嘴角渐生笑意,她自言自语,「难道琴镜湖寻到了别的法子?那我多年布置的引
导~~」

  秦越还没细想其中的深意,继续言道:「我通过李冰璇的侍女元慕青知晓,
她每过一段时间就会为昭妃去太医院抓药,因此想借拿药的渠道去接近李冰璇,
如果染姐姐这儿有太医院渠道的话,我寻思岂不是方便许多。」

  「倒也可以,你猜的没错,那就三天之后,你去徐厉那边,我会让我的人与
你见面,他会负责与你交接配药,细说配药一事。」染潇月的笔顿了一下,黛眉
稍展,但很快,她的话音一转,「不过嘛,提醒你一下,都铎的来访已经提上日
程了,你如果还在乎那个都铎女人的话,做点准备吧。」

  秦越刚松的一口气又提了上来,他知道染潇月肯定是希望他攫取了艾琳身上
的贵妃龙气后远离她的,她依然看不惯这个都铎女人,此刻只不过因为心情大好
才看在他的面子上提醒一下罢了。

  少年暗叹一声,道:「染姐姐,我非得去搞定李冰璇吗,她总是冷着脸,像
是对我抱有极大的厌恶一样,我又何必费尽百般心思去讨好她,难道我到现在为
止有了你还不够吗?她没有你温柔,又没有你好看,哪里能跟你比啊~~」

  「噗嗤~~」染潇月停笔,拿着笔杆轻轻打了一下少年的额头,笑道:「贫
嘴,最多算是各有千秋,我又不是不知道李冰璇的模样。」

  「不过嘛,人都有两面性,你光看到李冰璇对你,甚至是对一切男人都抱有
恶意,又哪里注意到她对女人的态度,我们的昭妃娘娘对她身边的琴镜湖有着畸
形的感情依恋,她们的关系,比姐妹更亲,比挚友更深,你完全可以从这方面下
手。」

  染潇月吹干了纸张的墨迹,望向少年的明眸黯淡,「我要所有的贵妃和皇后,
都尽数背叛皇帝,旧日的仇恨随着时间发酵,只会让我复仇的决心愈发坚定,只
有让皇帝感受到彻骨铭心的痛与滔天的怒火和屈辱,我那被干涸的血泪所缠绕的
心脏才能得到抚慰。」

  少年咽了口唾沫,他没想到自己转移话题却是个这么沉重的结果。

  染潇月的话语中是斩钉截铁的决心,秦越感到烦恼,他知道自己并不是万能
的,他不是人见人爱的天使,人力有穷尽,他没法也不愿意将自己反复打碎了,
蹂躏成每个人喜欢的样子。

  在徐曦面前示弱,在艾琳面前坚强,在卓渝瑶面前热情,秦越只有在染潇月
面前才能卸下所有伪装,得到稍稍的休憩,他好色,但也知道自己的极限,他所
表现出的特质,已经远远超出了一个正常少年的水平。

  「染姐姐,我还是一个少年啊,哪有能耐去俘获所有贵妃的心,丽妃与宣妃
实属取巧,对于昭妃和皇后,人家金枝玉叶,怎会看的起我这一介小太监。」

  「你先试试看吧,不行的话我又不是没有备用方案。」染潇月笑着拍拍少年
哭丧的面颊,安慰道。

  「虽然代价有些大,但是为了最好的结局,一切都值得。」

  她让少年推着轮椅下楼,庭院里,寂寥的秋千上落了几张青叶。天色不早了,
该交代的都已经交代完了,在这里再待会儿?如果秦越还能不在乎墨鸢好几天痴
缠哀怨的目光的话。

  少年提出了辞行,染潇月答应了,只是她看着秋千的目光稍有没落。

  少年的身影消失在了黑白二色的庭院门口。

  没过多久,沐歆从挂着秋千的高高枝头上跃下,脚尖点在秋千座上,盘膝坐
下。

  「不让他再待会儿?」女剑客轻轻一拍大树,秋千跟着轻轻摇动起来。

  「有时候,我真怀念刚见你的时候你的样子。」染潇月闭着眼,不想回答沐
歆的问题。

  「哈?你居然喜欢我那副呆呆的样子,那有什么好怀念的,现在多有意思,
以前总是你调戏我,早该轮到我了。」

  「所以这就是你当梁上君子的理由?」

  「这可不兴诳语啊小月月,我又不是小偷。」沐歆偷笑着辩解。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染潇月敲了敲扶手,瞪着好友。

  「好吧,我只是坐在屋顶上休息,登高望远你总得理解吧,谁知道屋里突然
传出了点声响,然后就听见了我们的云妃娘娘竟然为一个小太监吃醋,关键还错
怪人家了,哈哈哈~~」

  一根木钗飞过来,沐歆连忙摆手,「哈哈,等等,我不笑了就是,不提旧事
旧事~~」

  「不过你这既想要这小太监,又让他去游走在各个妃子中间,这不是玩火自
焚吗,我可不信少年的定力有多强,不如你让冬青再找个人运进来,让他代替这
小太监不就行了嘛。」

  「不行!」染潇月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这是份补偿,你不懂。」

  「嗯?关于~~你的~~养父母?」女剑客轻声问道。

  染潇月点点头,幅度小的让沐歆差点没看出来。

  「你可要分清补偿和喜欢啊,曾经的赢虔,可是好色如命的,朝里官员献上
的姑娘都是绝佳容貌,更别提其他几位贵妃和皇后了,无一不是天姿国色,能让
天下男人为求一夕欢好而不惜躯命,难道这些还不够吗?所以别因为补偿而把自
己补偿进去。」

  「第一次见面我就挺喜欢他,那时我才知道自己钟意的人的模样,人的喜好
如此独特,不是吗?笃定他是故人后,那种感情就更强烈了。」染潇月的眸中浮
现出笑意,「喜欢他在我身边,喜欢他叫我姐姐,喜欢他求助我的样子,虽然他~~
罢罢,不管怎么说,我就认定他了。」

  「那你真就一点不介意这小太监与其他女人夜夜笙歌?说不定他在其他贵妃
面前也是这般花言巧语呢!你能想象吗,甜言蜜语之后互相缠绕在一起,做~~
做那种事~~」沐歆控制不住自己说出这些恶毒的话,她看着染潇月的笑容,心
中突然涌起一阵疼痛。

  她的眼前一阵恍惚。

  沐歆想到了曾经说过的话,她会一直陪伴染潇月走下去的。这是年少轻狂时
的她对染潇月许下的誓言,她从未想过染潇月会找到自己的男伴,从未想过自己
会变成真正意义上插足她生活的第三者,明明最亲密的一直是她们两个人的!

  她一直在逃避这个问题,甚至在屋顶时她还抱有丁点希望,也许染潇月是在
伪装呢,她需要这个小太监死心塌地为她办事,游历江湖时她可是见识过染潇月
三言两语蛊惑人心的本事。

  可现在她没法再自欺欺人了,她没想到染潇月是动了真情。那话语中隐居的
事也是真的了?他们两个人,他们?不!绝对不行!秋千停了下来,沐歆感觉吹
拂在身上的秋风竟然比冬雪还能刺人骨髓。

  「我当然知道,但我必须承受,这是我犯下的罪孽,只要他最后能回到我身
边,我就全当那些女人替我磨炼了他的技巧。」染潇月看着瞪大眼睛的沐歆,挤
出一丝笑容,「你还别说,他的吻技比最初提升了不知多少倍。」

  「这~~原来~~你是这样想的,你竟然会这样想,你怎能这样!亏我之前
还替你不值!」沐歆咬着牙恨恨道,她怀揣着私心,还想继续数落染潇月,让她
自爱一些,但她始终不清楚染潇月的往事,一时竟不知从何下口。

  染潇月难过的看着沐歆,张了张嘴,最终没有说话。

  沐歆猛地站起身,大脑一阵眩晕,但她的心却是一阵一阵抽搐着,她仿佛看
见染潇月正被秦越推着轮椅,一步步朝她远去,可当视焦清晰,才发觉染潇月就
安静的坐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风吹拂着她散在锁骨上的秀发,带来她身上的香
味,让沐歆回想起经年前游历时那场大醉,两道赤裸白皙中交织的旖旎。

  痛苦与嫉恨在心中如烈火升腾,理智在崩塌。她舔了舔嘴唇,一步一步靠近
染潇月,从后面环上她的脖子,拥抱着她。

  和年轻时相比还是一样温暖,沉郁和坚强冲淡了染潇月曾经的活泼灵动,多
了丝岁月催熟的女人韵味,但她依然美的动人心魄,她依然是染潇月,曾经那个
向自己伸出手,笑着问是否要与她一起同行的姑娘。

  轻轻摩擦着染潇月优美的脖颈,摆动脸颊不让她拒绝自己,耳边传来了关切
疑惑的问询,但那只是微弱的噪音,沐歆所闻的,只有自己激烈的心跳,那是满
满的不甘。

  「我才是第一个品尝过这双唇的人。」她轻轻耳语。她扳过了染潇月尖俏的
下巴。

  「唔?唔!」

  ps:冬青前面是提到过的。

             第四十章璇玑双姝

  绮云湖畔,两道窈窕身影并肩而立,水纹渺渺,清新的水汽扑面而来,赢漱
快活的眯起眼,昂起小脸嗅着秋日湖水的清爽。

  「未音,我的未音啊,找你可真是费了我好~~一番功夫。」赢漱小声嘀咕
道,她看着右手握着的被长长刘海遮盖面容的「女孩子」,忍不住拉着羞涩的
「她」靠近自己。

  绣鞋在木栈道上才出了吱呀的声响,赢漱垫着脚,左手在空中满满的画了一
个圆,「你知道吗,后宫大的要命,上次分别后我又忘了问去哪里找你,可把我
急坏了。」

  赢漱语调满是夸张的成分,她瞥了眼未音,看到「她」那细碎的刘海下,清
澈的眼神略有迷茫,稍稍不满,又开始讲述了起来。

  「我先去找了红漪姐,想让她帮忙找找你在哪,你是不晓得呀,红漪姐跑的
可快了,如果有她帮忙,那一定事半功倍,而且她还是会飞的,她一袭红衣飞在
天空上的样子可美了,唔!」

  「哎呀,总之~~总之嘛,红漪姐不愿意帮我,还不让我调遣母亲的侍女,
就因为我没有偷偷帮她捉凌薇姐的鸽子,不过那些侍女也太可恶了,竟然不听我
的话!」赢漱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眼未音,发现她像是未注意到什么,这才松了
口气,她又朝前方捏紧了左手的小拳头,仿佛要揉碎空气中的湿意,声音提高了
少许,「所以我只好自己跑去问徐副总管了,去了好——几次徐副总管都不在,
好不容易今天起了个大早,徐副总管才帮我找到了你。」

  堂堂公主,沦落到如今的地步,确实有够惨的,不过她的那个红漪姐竟然能
让侍女不听赢漱的话,地位竟然这么高,比公主还要厉害,难不成跟皇后有点关
系?是她的心腹吗?

  秦越暗暗猜测,却发觉自己的手臂被赢漱摇了起来,脸上也传来软软嫩嫩的
触感,带着一丝奶香的气息。

  他特意放下的刘海被女孩撩起,赢漱歪着头看着他的眼睛,带着一丝不满和
嗔怒。

  「未音,你到底在听我说话吗?我好不容易找到你一起聊天,你怎么能如此
敷衍我呀!」

  香香软软的指肚揉了揉他的脸颊,秦越下意识的摇头躲闪,既是本能,也是
否定,可这也使他那乌黑的刘海飞扬,整张清秀的脸暴露在阳光之下。

  炫目的光线让秦越眯起了眼睛,他听见了公主轻轻的「啊」一声惊叫,脸上
温热的触感随即远去,刘海落下,细碎的阴影中,少年看清了赢漱脸上漾起的一
抹红晕。

  「还摇头,分明就在走神~~」公主小声嘀咕着,语气软了下来,「那,那
你平日里住在哪?或者至少现在告诉我,以后我们怎么见面吧。」她瞥了眼未音
额前的碎发,眼神飘忽的看向湖中心凋零的荷花。

  秦越想了想,绕到公主身前举起了三根手指,又竖起一根。

  「三,一?」

  「三天一次?」

  秦越点点头。

  「那我去找你?去哪找你?」

  「哎呀,理解你的意思太麻烦了,要不我跟母后说说,让你做我的侍女吧,
这样我们天天就能见面了。」

  秦越摇摇头,他不想每天都呆在活泼的公主身边,他有自己的任务,而且他
终会拿下皇后的,无论皇后自愿与否,面对巧笑嫣然的公主,少年有着心理压力。

  他拿起地上细小的树枝,沾了些湖水,在地上写了三天见一次的小字。

  公主跟着他蹲了下来,气鼓鼓的瞪着他,多是些哀怨的意味。

  「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少年小心翼翼的收拢裙摆,继续沾水写到。只要搬出朋友,赢漱总能碍于皇
族的风度迁就一下他。

  赢漱的手捏着衣领搓揉着,水灵的眸子满满不甘,她咬着唇盯着未音额前的
碎发,努力忍住再次撩起的冲动。

  少年松了口气,他有意的略去了自己住的位置,看来赢漱没有注意,而且也
没有明确的要求他服从自己,这真是件好事,至少他面临的是一个容易心软的公
主,而不是一个蛮横无理的少女。

  「三天一次,」赢漱将口中含着的气一小口一小口吐出来,吹动未音脸上的
发丝。「哎,这么久啊,那好吧~~我们就在御花园外的临湖小亭子里见面吧。」

  秦越略微思索,他的本意是在她凌薇红漪三人与他第一次相见的御花园中见
面的,但这样也不错,只是,御花园外的小亭子听起来似乎有些耳熟,好像很久
以前还有人跟他提到过这里。

  之后,她们在湖边散步,靠的很近,但赢漱不再拉着秦越的手了,她的眼神
飘忽,走路心不在焉,但嘴角却时不时露出一抹微笑。

  少女是有了小心思,也许是刚刚产生的新的小小的情绪让她扭捏,让她疑惑
也感到欣喜。秦越也为公主的寡言感到一丝奇怪,但他并未多想,更不敢出声,
被他用来遮掩喉结而高高竖起的宫女衣襟十分的紧,常常提醒着他不要忘了身份。

  二人沉默的走了一阵,不远处渐渐浮现竹叶苍黄的颜色,后宫里种竹子的地
方不多,但秦越可是挺熟悉的,他想起了那日在湖畔的翠林里跪伏在他身前的姑
娘,含着肉棒的红唇与琼鼻同时溢出精液时的媚态,想起了她后来渐具妩媚的酮
体,痴迷崇拜的眼神,还有约定好深嵌在她的蜜穴里的玉扣。

  熟悉的长路,拐角处从乌黑的瓦片上延伸出的一角铜燕,下面是窄小的,隐
蔽的,通往湖畔的小野路。

  这是他在元慕青身上发泄欲望时隐藏的地方,也是璇玑殿的外围墙,大概也
是在这里被琴镜湖发现秘密的。跟着公主兜兜转转,竟然又来到了这里。

  「终于到这了,我们进去看看吧,这里是璇玑殿,主人是两位姐姐。名为李
冰璇和琴镜湖,我带你进去认识认识,以后你说不定会陪我一起来找冰璇姐上课。」

  赢漱双手背在身后,蹦蹦跳跳的向前跃两步,又回头前倾身子看向有些僵住
的秦越,明媚的笑脸带着一丝狡黠,「好耶,我以后来上课也有伴了!」

  「来呀未音,不要拘束,冰璇姐和镜湖姐很好说话的。」她笑嘻嘻的伸手拉
着他向璇玑殿的正门跑跑跳跳。

  少年跟上公主的步伐踏上有些陌生的门槛,门后的右侧长廊弯弯绕绕,那里
的尽头依旧是一片竹林,远远望去,竹叶泛黄,但竹茎依旧挺拔,在青色的缝隙
中,亮银色的裙摆和一席青衣隐约露出了被竹叶裁剪的片段。

  但公主好像并未发现,她继续向前走过中庭,带起的活泼的风使得在庭院里
晒太阳的旧书翻了页,她的举动引起了打扫的宫女的注意,路过的宫女纷纷躬身
对着赢漱行礼,她们是认得公主的,并朝跟在她身后的秦越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少年有些无奈,他本不想在其他人面前如此张扬的,让别人议论到自己终究不是
什么好事。

  秦越甚至听到了元慕青的声音,在视角的余光里,她指使着其他侍女移动地
上的书页,并未对自己显露亲近的神色,怕是也没有认出一丝一毫来,但少年眼
观鼻鼻观心,谁都不多看一眼,直到走进主殿里并未闻人声他才抬起头。

  房间的摆设相对朴素,没有像玉香兰里尽是些华美饰品,也没有焚香,正前
方是一个圆圆的淡褐色大木盘,纹理十分漂亮,两边是一排排书架,中间有个大
大的矮桌,立在柔软的毛毯之上,看起来稍有奇怪,不能说不符礼数,只是感觉
坐在铺在地上的毛毯上看书,对于李冰璇这样的贵妃来说,实在有些自降身段。

  「冰璇姐?冰璇姐?」

  「嗯?镜湖姐在吗?」

  右边还立着一道精美的屏风,后面多半是通往主卧的道路,秦越明智的没有
去查看,出于好奇,他上前轻轻嗅了嗅木盘,有股很淡的奇特香味,像是雪中松
柏的油脂香。

  「嗯?未音你竟然对这个木头感兴趣?它有什么可看的,母后的凤阳宫里到
有不少瑰丽奇珍,你要是愿意跟我去那里玩的话,可以让你看个够。」赢漱走过
各排书架,发现无人,又悄悄走到秦越身后道,看到同伴被她突然冒出的话语惊
得打了个机灵,公主好笑的拉住他的手,「冰璇姐她们不在这里,我们还是去小
竹林看看吧。」

  秦越在心里叹了口气,在转身前翻了个白眼,于是赢漱只看见了未音乖巧的
点点头。

  —————————————————————————————————

  幽篁环绕,中间是一小块被圈出来的空地,阳光被竹叶稀疏,明亮而温婉,
风儿带着竹香,缠绕在倚竹相坐的两位美人身上。

  「两度长安空泪洒。无栖燕傍谁家。梦魂化蝶入桐花。飘蓬人在天涯。」

  娇柔的皮肤摩挲着纸张,清亮的眸子注视着笔墨文字,显出淡淡的悲戚,看
到情动处,穿着银色裳的姑娘忍不住轻轻吟了出来。

  竹板上放着热气腾腾的茶壶,竹炭的火不旺,但胜在无烟。这时候,茶的香
气渐渐飘了出来,与她对坐的青衣女子便收回了看向友人的目光,瞥了一眼她手
中的话本,随口接着吟咏:「毘陵城下水悠悠,不洗古今愁~~这里蓬窗人静,
谁家玉笛横秋~~」

  她挽起袖子伸向茶壶,洁白的皓腕上有一条浅浅的疤痕。

  「意如中酒,情如伤剑,叶落谁收~~」

  李冰璇意犹未尽的喃喃着合上书,淡蓝色的封皮上印着玉簪记几个小字,泛
着碧色的茶水在她失神的眼眸中如同潺潺奔涌的溪水,落入茶盏当中。

  「昭妃娘娘?昭妃娘娘,茶好了。」琴镜湖笑着伸出手指在李冰璇面前晃了
晃。

  白头发的姑娘回过神,清冷的神色微恼,手中的书页「啪」的一声轻轻打在
那根晃动着的纤长手指上。

  「镜湖姐就会开玩笑,叫我冰璇就好,昭妃这名号是说与旁人听的。」她端
起茶盏,小口小口咽下茶水。

  「你回过神便是了,不过冰璇发现了吗,今天我给你挑的这身银色长裙真的
很适合你清冷的气质。」

  琴镜湖慵懒的点评着,她斜倚着青竹盘膝坐在李冰璇对面,嘴角含笑,碧玉
钗简单束起长发,浅绿色的曲裾与竹林相得益彰,两缕墨色的头发耷拉在高耸的
胸襟上,像是被丰硕甜蜜的果实压弯的枝头,束起的腰肢更显饱满的弧线。

  「要是你头戴的木钗换成皇后赠予你的银钗就更好了,那上面大大小小的银
色流珠参差在雪发之中,就像西羌附近雪山上的星罗棋布的冰湖,在阳光的照射
下会散发出璀璨的晶莹光芒。」

  「不喜欢那些金银。」李冰璇白净的脸上面无表情,在额前银色发丝的掩映
下就像一个精致的人偶。

  「好,好,不说了,这本小说读之如何?」琴镜湖慢悠悠问道,趁李冰璇喝
茶的功夫,她拈起了一片落在她那雪发上的竹叶。

  「写的自然是极好的,只可惜,那些动人的情节也是只有在书中才能出现的
内容罢了。」李冰璇看着那片竹叶在琴镜湖手指尖舞动翻飞,淡淡道。

  「你难道不信现实中有潘必正这样的痴情书生?」青衣女子看着李冰璇。

  「天下之大,不能说没有,但一定也是极少的,」白发美人语气十分笃定,
「大部分的男人,都是要么心肠狠辣,要么表面一套背后一套,要找一个心善且
痴情的男人何难,更何况还要有一个叫陈妙常的道姑对他不离不弃。」

  「照你这么说,那么天下夫妻,大部分都关系不睦了?」不是第一次与李冰
璇谈到类似的话题了,但琴镜湖仍感到好笑。

  「至少那些手掌权势的男人是这样的。」李冰璇固执己见。

  「那么假使潘必正日后升任高职,他就一定会嫌弃陈妙常,不复往日恩爱?」

                ~~

  「我不知。」李冰璇的话语有些僵硬,她为书中的人物结局延伸而感到担忧,
对美好的憧憬顷刻间破碎,过往的认知却让她不得已痛苦的接受事实。

  琴镜湖笑而不语,于是白头发的姑娘放下茶盏,无奈道:「你我同伴十年,
我的经历你能不清楚吗?你让我如何相信那些道貌岸然的『君子』。」

  「那如果潘必安追求的是~~」

  琴镜湖的话突然断了,她屈指一弹竹板上的茶盏,美眸望向竹林里外。

  「你的宝贝徒弟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嗯?」

  李冰璇微微一愣,本能的看向手中的话本,唇儿一抿,迅速放到一边,转而
从竹板的另一侧拿出一本诗集。

  刚翻开一页,长廊处就转出了活泼的明黄色身影,「璇姐!」

  青石台阶上飞起了一只让人心生怜爱的蝴蝶,少女「噔噔噔」一脸欢喜的跑
向李冰璇。

  秦越在不远的地方停下脚步,半垂着头,毕竟是以男儿装见过李冰璇的,他
得时刻保持警惕。

  少女朝着秦越记忆中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跑去,雪色的头发,精致古典
的容颜兼具两个地域的特点,诗语江南中的柔美与西疆雪山的高冷气质在她身上
完美的融合,婉柔中带着一丝冷冽,像是雪域中诞生的不染尘浊的精灵。

  秦越忍不住多看了李冰璇几眼,那头雪色的发丝也不知摸起来是什么感受,
他喜欢李冰璇圣洁的模样,但更爱她的清冷在他的冲撞下支离破碎的样子,当冷
瞳倒影出爱心,发丝粘黏在下巴,清丽绝伦的容貌崩坏,仙子被凡人玷污反差的
美~~

  白色的发丝被扬起,伴随着竹子摇动了几下,赢漱心满意足的扑进了李冰璇
的怀里。

  「咕呜,璇姐身上还是那么好闻。」少女喃喃着,趴在美人的胸口用鼻尖蹭
了蹭她的头发。

  「好久没见了璇姐,还有镜湖姐,有没有想我啊~~」少女在李冰璇怀里朝
着琴镜湖扮了个鬼脸。

  「想,当然想了,你一来,这小地方就有了生气,冰璇也不会一天天都面冷
如霜。」琴镜湖叹了口气,她的目光与少年一瞬间对视上,后者愣了一下,慢慢
低下了头。

  这便是琴镜湖了吧,第一次见面就对视,秦越的心跳突然加速起来,意料之
外的出现,意料之外的美丽。

  「漱儿又调皮。」李冰璇脸上浮现淡淡的宠溺,她瞪了眼琴镜湖,后者耸了
耸肩,她的手轻轻揉着公主的小脑袋,柔声道:「这才几天不见,就这般想念?」

  「我不管!我想璇姐了,璇姐也应该想我!」赢漱踮起脚尖,故意孩子气的
咬着李冰璇的耳朵。

  「哦?」白色头发的美人沉吟片刻,「这么想我,也不知上次让你背的诗词
你熟记了?」

  「呜~~呜呜~~璇~~~~姐~~~~」公主背着众人,紧紧搂着李冰璇,
在她耳边发出很轻的,像是小猫叫似的撒娇声。

  「嗯?」李冰璇的眼眸浮现点点笑意,她再望向秦越,目光中带了点审视的
意味。

  「璇姐,我,哎呀,这次就饶了我吧,这次来找你玩还带了朋友呢。」公主
泄了气,从李冰璇身上下来,将话题引向未音。

  「璇姐,镜湖姐,她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同龄人,无法说话,我就叫她未音,
我已经跟她介绍过你们了,平时有她陪着我,听我倾诉烦心事,我就一点都不寂
寞啦。」

  「你母后不是曾要给你安排的几个侍女吗?」

  「不不不,她们一点也不亲切,我不喜欢她们,我不要她们,我就要未音!」

  公主把秦越拉到身前,倔强的答道。她看到了李冰璇清冷的面庞,又求助似
的看向琴镜湖。

  「好了好了,小公主难得带了同伴,今日便不考校诗词了。」琴镜湖是知道
好友心思的,她瞅了李冰璇一眼,主动递上了台阶。

  「请坐吧,我刚好泡了茶。」

  琴镜湖目光在秦越身上停了一会儿,微笑着点了点竹板边空余的位置。

  赢漱欣欣然入座,而秦越忍着迈出脚步的欲望,他告诫自己,对现在的自己
来说,尊卑有序。

  「未音?你愣着干嘛,快来坐啊?」

  秦越闭上眼睛,全然不动,一个宫女敢与贵妃公主同坐,想想都不对劲,公
主年纪轻轻没有意识到不妥,但他不能僭越。

  赢漱有些着急,她起身想去拉未音,谁料李冰璇开口了:「未音是吗,既然
是公主的朋友,那便一起入座品茗吧。在这竹林中大谈身份地位一说,实在败坏
雅兴,我又岂是无理无情之人。」

  秦越这才鞠了个躬,顺势被公主拉到竹板边上的软垫上坐下。

  琴镜湖为她们添上了茶,又靠在青竹上,看着未音喝茶时她那高高立起的衣
襟微微滚动,若有所思。

  「光喝茶多没意思,小公主,要不我们来玩飞花令吧。」

  「别着急拒绝,赢家可以对输的人提一个要求,当然,之前说了不考校你诗
赋,所以如果是你输了的话没有惩罚。」

  「真的吗!那太好了!」

  一听到没有惩罚,赢漱顿时没有后顾之忧,她迫不及待的看向李冰璇,拉了
拉她的衣襟。

  「依你便是。」李冰璇颇为好笑的看着孩子气的公主。

  秦越却感觉到一丝不对劲,李冰璇善词,肯定不会输,赢漱输了若有惩罚,
毫无意义,反而落了气氛,难道琴镜湖是要自己输掉,好让赢漱对她提要求?

  「那就已三息时间为间隔吧,以月为令,月落乌啼霜满天。」琴镜湖道。

  按顺时针,下一个是赢漱。

  「斜月,斜月沉沉藏海雾。」

  李冰璇看了眼紧张的学生,道:「沧海月明珠有泪。」

  「到我了呢,」琴镜湖向后靠在青竹上闭上眼睛,仿佛与竹林融为了一体,
声音也变得缥缈起来,「共看明月应垂泪。」

  「第五个月,月月月,哦哦有了,会向瑶台月下逢。」赢漱抓住了秦越的手,
少年感觉到上面全是汗水,他有些惊讶公主的好胜心。

  「皎皎空中孤月轮。」

  「夜凉吹笛千山月。」琴镜湖看向秦越,竹影在她的眸中斑驳,少年心中有
了预感。

  「月,到第一个月了,未音啊未音,第一个月,嘶。」赢漱愁眉苦脸。

  「还有一息。」

  「啊啊啊,我想起来了,月明船笛~~参差起,对对对。」

  「明月不谙离恨苦。」李冰璇皱着眉头轻咳几声,身体里的病根让她难受。

  「今夜月明人尽望。」

  趁着琴镜湖说话的功夫,少年悄悄挪开了公主的手,她手握的太紧,太靠近
他的胯间。

  「哈,第四个月我知道,人间四月芳菲尽。」赢漱快速说完,又开始闭上眼
睛思考。

  「离人无语月无声。」

                ~~

  「第五个月嘛,」琴镜湖的目光从秦越身上挪过,经过闭着眼思考的公主,
对着李冰璇眨眨眼。「三息已过,真是不巧,我不记得了。」

  「月,嗯?镜湖姐输了?」

  「是啊,我输了。」琴镜湖说的十分坦然,就好像她早就料到这个结果一样。

  「啊?这么快?」赢漱总感觉哪里有些不对劲,但欣喜让她很快把疑惑抛之
脑后,「那按照约定,我可以跟你提个要求了?」她试探的问道。

  琴镜湖点点头,直起身子抻了个懒腰,呼之欲出的饱满颤了颤,几乎要撑破
前襟。

  她撩开额前的黑发,露出白皙的额头和远黛柔眉,琼鼻挺翘,嫣然红唇朝两
边微抿,一副惬意的神色。

  初秋的天气还不凉,青色的曲裾轻薄贴身,秦越甚至能想象出五指深陷进那
青衣包裹的恩物的触感,他暗自骂了一声,前倾了点身子。

  「那我倒想知道镜湖姐房间里的那个盒子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赢漱脱口
而出。

  「好啊,冰璇,我记得钥匙在你那吧,要不,你带小公主去看看我在里面装
了什么?」

  镜湖姐怎么这么快就答应了?以前问还总是不告诉我的呢,赢漱脑海中略过
这么一句,但对盒中未知物品的求知让她的注意力很快转移了。

  李冰璇的视线在未音和琴镜湖的身上徘徊了一下,前者依旧微倾着身子,一
副边缘人物的样子,而后者面露微笑,但猜不透真实所想。

  她的视线回到天真的公主身上,叹了口气道,「漱儿,我们走吧。」

  一大一小的身影消失在最初的长廊后,琴镜湖轻轻笑了声。

  「别躬着腰了,秦公公,憋着多难受啊。」

  ps:看这一章可能会有些疑惑的,未知的,会在李冰璇的番外里解释

              第四十一章交锋

  秦越长出了口气,琴镜湖揭开他伪装的一刹那,少年反倒感觉轻松了许多,
他解开衣襟,撩起刘海,伸展双腿,视野中的明亮让琴镜湖的身影更加清晰,她
端坐在自己对面,嘴角含笑,带着一丝俏皮,发丝在微风中拂过肩头,说不出的
优雅迷人。

  身后徜徉的竹海与琴镜湖竟是出奇的相得益彰,自然的柔润与优雅在她身上
体现的淋漓尽致,许是因为久住之地遍布藏书与竹林,琴镜湖的身上又带着一丝
书香与青竹的君子之气,这与李冰璇正好截然相反,冰山雪莲鄙视世俗,不染凡
尘,而琴镜湖就宛如山脚下的清澈湖泊,心中倒映着冰雪,却与大地相连,与四
季一同变迁,虽没有出尘的气质,但却最滋养凡人心。

  少年的目光从美人面颊上滑下,肆意侵蚀着她身上由碧色曲裾勾勒出的绝美
曲线。

  「担不起公公这个词,你还是叫我秦越吧。」

  「怎就担不起了,没有被阉割就混入了后宫当中,还把我们璇玑殿的绿竹
(元慕青)治的服服帖帖的,秦越,你胆子挺大。」

  琴镜湖嘴角流露一丝笑意。

  「你知道的真不少。」

  「也就这么点,秦越,我没有去探查你的其他隐私,况且,我对你背后的势
力不敢兴趣,我只对你个人感兴趣。」

  「我可以理解你对我图谋不轨吗?」少年笑嘻嘻。

  「你要这么认为也无大碍,我想请你帮我做一件事。」

  「没有好处的事我不做。」秦越蛮横道,有了染潇月给他背板,他心里大致
知晓琴镜湖藏在心里的委托,如果按原套路的话,他会该推脱一番,再在琴镜湖
的「你也不想~~」的威胁下妥协的,但要怪就怪琴镜湖此时太迷人了,而且不
似李冰璇那般对男人有着仿佛天生的厌恶,两相对比,少年不可遏制的生出了对
琴镜湖的倾慕之心。

  琴镜湖微微皱眉,眸中的笑意收敛,宛如一汪古井无波的深泉,她在案几后
正襟危坐,却是让气氛凝结。秦越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这才是她真正的模样。

  「我背后的势力有能力遮蔽皇帝耳目送我入宫,自然也有办法截下你的消息
保护我。」秦越直截了当,堵住了青衣美人的话头。

  野心和倔强让少年昂起头,清秀的脸庞在阳光下像是闪耀着光芒。

  「那皇后呢,如果公主知道她的朋友竟是一个男人女装而成的,她会是怎样
的反应?皇后会是怎样的反应?」美人淡淡道。

  秦越的眼皮跳了一下,他千防万防皇帝,却是忘记了现在的皇后并不是落入
他陷阱的猎物,但他并没有示弱,他要看琴镜湖接下来的态度,她是否真的要鱼
死网破,眼睁睁看着李冰璇的病越来越重。

  场面一时沉寂了少许,良久,琴镜湖轻轻一叹,幽幽道:「我本想再与你做
些商量的,没想到你竟是如此有底气,先听听我道来又何妨。」

  琴镜湖看了看主殿的方向,在那里,冰璇想必已经跟小公主说起了盒里那些
遗物的来历了吧,她闭上了眼,脑海中闪过与李冰璇共同度过的那些久远记忆,
那个守在她床前累到睡着的女孩,那个孤零零站在街道上被千夫所指的少女。

  无论如何,冰璇身上的病不能再拖了,唯一的良药就在眼前,她不能放弃。

  「我想让你去赢得李冰璇的欢心,与她双修,你的精种是治疗她寒疾的良药。」
琴镜湖话语软了不少。

  「昭妃娘娘身患寒疾?不是有太医院吗,有什么病连太医们都不能治。」秦
越装出刚刚知情的样子。

  「病情你不用管,我不求你能多么吸引到冰璇的好感,只想要她接受你,在
不那么抗拒的情况下治好病。更何况,与昭妃共度春宵,可是不少人求之不得的
好事,你就一点也不动心?绿竹(元慕青)的姿色都能让你控制不住自我,更何
况是冰璇的仙姿玉容?」琴镜湖认真道。

  「仙姿玉容又如何,我是喜欢她的容貌,但李冰璇对我的厌恶已经消磨了我
的热情。」秦越将手肘架在竹板上,靠近了些青衣美人,认真道:「如果让我从
你们二人之间选择一个追求的话,我会选择你。」

  少年的话打乱了琴镜湖的思绪,她嘴唇翕动了一下,而后紧紧地抿起,她从
没想过会是这么个情况,她甚至都准备好了如何帮助秦越打开李冰璇的心扉,改
变她的错误认知,治好她的病。

  可她万万没想到,兜兜转转,少年动心的竟是自己。

  「是我生的这身好皮囊吧,」琴镜湖自嘲一笑,平静的看着少年,丝毫没有
因为他的灼灼目光而退缩,她上下打量着秦越,「既如此,我们不如各退一步,
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才能答应我的要求。」

  濡鸦般的黑色长发下,明亮的眼睛却是波澜不惊,琴镜湖的温和娴静倒是让
秦越更为欣赏。

  「始于颜值,敬于才华,合于性格,久于善良,终于人品。欣赏一个人首先
注意到的是她的外貌,我并不觉得有一身好的皮囊是能让自己自嘲的事。」秦越
抬头看着琴镜湖的唇,不知为何,他想到了新春绽放的娇嫩鲜花,「至少现在,
我想得到你,你的筹码是你的肉体和心灵。」

  少年知道不满于此,想要染指除贵妃之外的更多美人的想法很危险,但他更
确定,让琴镜湖的身份止步于合作者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用你的肉体与心灵做赌注,我会竭尽全力让李冰璇爱上我。」

  琴镜湖却是恍若未闻秦越之后的言语,她口中喃喃了好几遍少年刚才的有感
而发。

  「始于颜值,敬于才华~~这真是精妙的说辞,若是原本还稍稍踟蹰于你的
能力能否让饱读诗书的冰璇动心,刚才的一席话倒是让我刮目相看,多了几分信
心。」琴镜湖目光复杂的看着秦越,余光瞥了一眼璇玑主殿的方向。

  「既如此,我答应你。」

  「答应了?」秦越咽了口唾沫,简直有点不相信幸福来的如此之快。

  「你就这样答应我的要求,没有其他的条件?」

  「只要你治好冰璇的病。」琴镜湖闭上眼睛说道,她的脑海滑过往昔玉人咯
血时的苍白清颜与自己的无能为力,再睁开眼时嫣然一笑,仿佛她根本不在乎自
己究竟付出了什么。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吗,我并不是在开玩笑。」少年一滞,轻佻的伸出手
指抚上琴镜湖的脸颊,「你对我服从的态度决定我对李冰璇的上心程度。」

  秦越加大筹码,他要成为主导者。

  香腮润滑,红唇濡湿,少年的食指和中指微微翘起美人的下巴,拇指在她的
唇瓣上滑过,「我会说到做到的,绝不会有丝毫怜惜。」

  他等待着琴镜湖做最后的回答,秦越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再给她一个拒绝
的机会,也许是他不甘心如此美人轻易的为他折腰,轻贱自己的贞洁。

  琴镜湖看着少年满是情欲的脸颊,心中一阵疲惫,一阵解脱,冰璇的病终究
是有了着落,与以往寻药所付出的代价相比,面前少年的要求倒是简单,只不过,
付出的是自己~~罢了~~罢了~~早点结束吧,反正自己早就不是道门弟子了,
何须遵守那门规。

  琴镜湖淡泊的眸子从少年脸上垂下。

  「唔~~唧~~」红唇微微轻启,含入了少年的手指,麻酥酥的温暖触感让
秦越一愣,一条灵巧的小舌缠绕其上,舔着他的指尖。

  少年有些不可置信的看着琴镜湖闭着双眼含住他指尖的样子,心中像是有什
么破碎了一样。

  「你~~真的是可恶啊~~」秦越心中无名火起,带着贪欲与不知道何处起
的悲哀,他抽出被柔软含住的拇指,掀开竹板,将琴镜湖压在身后的青竹上,撕
咬着她甜蜜的唇,粗暴的撬开她的牙关,汲取带着茶香的津液。

  琴镜湖闭上了眼睛,任由少年将她扑倒。

  「睁开眼睛看着我!」秦越低声吼道,他用力抓着琴镜湖的肩膀,顶着她的
额头,「你就一点也不在乎自己吗,嗯?就算是为了重要的人,面对一个近乎陌
生的,赤裸裸贪图你身子的混蛋,你就没有迟疑,没有厌恶?」少年恶狠狠的贴
着美人的唇瓣低语,「这么轻易的就答应出卖自己的身体,你早就不珍惜自己的
贞洁了吧。」

  琴镜湖身上是清新的自然味道,胸前的柔软热量透过曲裾印在少年的胸口,
拥着她仿佛抱住了一团云,但这让秦越更加惋惜,更加上火,一想到有其他的幸
运儿能够~~

  嫉妒的怒火让他更用力的啮咬着琴镜湖的唇儿,吮吸着她的脖颈,带着失落
和不甘,留下红印。

  「你是因为我答应你如此爽快而失望?」琴镜湖的声音冷冷,既没有反对也
没有解释,她的话语因为少年的动作而断断续续。

  「你是真的可恨,让我输的这么彻底,亏我第一眼见你的时候还心许你。」
秦越声音低落了下来,他的心中充满怒火,早已失去了理智。

  「那么现在知道谁更值得你去追求了吧。」没有感情的话语在少年的耳边响
起,秦越攥紧了拳头。

  「砰!」

  少年收回击在旁边青竹上的拳头,抬起头死死盯着琴镜湖,这该死的美丽容
颜,他心里暗骂。

  秦越觉得自己无比可笑,先入为主的认为长得漂亮的美人一定自尊自爱,可
笑自己先前的深情,在琴镜湖眼里怕不是一个小丑的模样吧。

  热血涌上面颊,悲哀与愤恨让少年无法思考,他只想要报复在琴镜湖身上,
让她感受到自己的怒火。

  秦越摁在美人柔肩上的手因情绪起伏而青筋暴露,美人脖颈上的血管在他的
唇边跳跃,白皙柔软的皮肤泛着竹香。他慢慢从琴镜湖的颈边抬起头,青碧曲裾
的美人没有他想象中促狭的嘲笑,移到他涨红的脸上的目光平静如湖的镜面。

  「我会好好履行我的职责的。」少年咬牙道,他恨面前女人的不自爱,心中
没有了最初的温情。

  看着秦越面色狰狞,与之前清秀开朗迥然不同的样子,琴镜湖眼中微不可闻
的黯淡了一点。

  「你注意一下时间,不能让冰璇与赢漱发现我们的关系。」她岔开话题。

  「你是会武功的吧,如果他们从主殿里出来,你能感知不到她们的气息?」
秦越冷笑着解开了琴镜湖的腰带,两双手从衣物的侧襟里钻了进去。

  白皙的后背温暖柔润,但是秦越触摸到了一条长长的,略有狰狞的疤痕,从
肩胛骨移到背后的腰际。

  「玩的真是花呢,镜湖姐,表面上端庄娴静,背地里还喜欢这种调调。」少
年的手指用力按压着疤痕,侧脸贴着琴镜湖的香腮,嗅着她身上的竹香,「能留
下这么深的疤痕,得是要多么粗的麻鞭啊,这又是哪位主人留下的恩赐。」

  「你嫉妒了?」美人别过头,听着声音,秦越都能想象到琴镜湖那副油盐不
进,波澜不惊的表情。

  「是!我嫉妒!但我更愤怒!我想要得到的,是一个洁身自好的姑娘,而不
是一双玉臂万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的风尘女子。」少年故意把话说的如此之重,
甚至有了侮辱的意味,他倒是想要听到琴镜湖为自己辩解。

  但他注定失望了,呼在他肩头的馨兰香气没有丝毫紊乱,琴镜湖的心境依然
平静,像是听别人正在诉说一个事实。

  秦越的耐心耗尽了,他手上的动作一点也不轻柔,扯开美人的前襟,泛着热
气的酥白露出了一角,少年便迫不急待的啜咬了上去,口感细软如新酥,他头埋
得更深了,拱进了琴镜湖的怀里,用力吸取更多的乳肉,唇舌在刻下齿痕的粉嫩
肌肤上汲取奶香。

  青紫色的咬痕破坏了完美朦胧的无暇,少年把她压倒在青竹上,像饥饿的小
兽一样啃食着,发泄般的给予她痛楚,抒发着美好被打破的绝望。

  敏感的胸前第一次感受到热,黏湿与刺痛,少年的失望肉眼可见,想着少年
眼眸中的期待与火热一点点被浇灭至冰点的样子,琴镜湖也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滋
味。

  乳珠被热热的舌尖卷进了牙齿交合的缝隙中,酸麻疼痛的异样霎时间传遍美
人的全身,让她感到别样的情绪,这一丝变化,却让琴镜湖为之惊诧,这是自与
李冰璇相遇以后很少有过的,能让她的太上忘情失效的时候。

  小兽的发丝蹭着她的下巴,私密的白颈先前被他又是舔又是亲的,如今却又
被他如此轻薄,琴镜湖感觉心在慢慢变的滚烫,这是奇妙的感觉。第一次与一个
少年如此亲密,男女之事确实让她难以自持心境。

  「呼哧」与「唧唧」声淫荡的由秦越在美人身上奏响,在一个不自爱的人身
上寻找满足自己的快感,秦越没有一丝心里负担,或者说,他渴望听到琴镜湖的
痛呼声,哀求声,让他咬的轻一点,这让他能感受到快意。

  「呜~~」

  美人在心中轻轻叹息了一声,身体的真实反馈她一清二楚,但骨子里这么多
年的淡然让她足够矜持。

  小兽在她的怀里拱来拱去,啃食撕咬她胸前的丰润,疼痛混合着不知明的情
绪从肌肤相接处传来,贪婪而又让人怜惜。

  琴镜湖半阖着眸子,双手不由自主的揪起了地上散落的青色曲裾下摆,少年
看不见她的小动作,只是头埋的更深了,丝绸从她的肩膀上滑落,露出细腻如脂
的肌肤来。那小小的人儿不光欺负着她的胸口,还用力的顶着她的锁骨,似是在
警告她不要乱动。

  可这又怎么会呢?她生不起对少年的气,无从生起。

  琴镜湖幽深色目光中泛起淡淡的水雾,她轻巧的转过头,少年依然没有抬头,
微凉的感觉从小腹上传来,那是小兽流下的口水,与胸口的烫麻刺痛融合到一起,
竟有种~~琴镜湖嘴唇抿了抿,将心底的躁动压下,手却是攥的愈发紧了。

  「呜——」

  琴镜湖终是忍不住哼出了一个鼻音,这小兽竟叼着她的乳珠往外拉扯,琴镜
湖仰头轻咬银牙,心中莫名,这少年怎么竟如此会作践女子,好不容易耐到他松
了口,羞人处撕裂的酸麻疼痛却让自已经是眼泪朦胧,桃花水雾了。

  美人闭上眼眸,丢人的模样是断不可在少年面前显现的,只是另一边的胸口
一凉,紧接着熟悉的疼痛袭来,另一只椒乳也被少年吸进嘴里肆意啃咬着,火辣
辣的心口不用瞧也定是青紫一片,琴镜湖觉的身体是愈发软了,斜斜的一摊在青
竹上,简直任这只小兽采撷。

  这般的羞不可闻,意念复杂,倒还是被太上无情功法锁情的琴镜湖吗?美人
自己都感到疑惑,为何先前与这少年~~与这小兽交谈时还未感到疑惑,但与他
有肌肤之亲后,这心境却屡屡掀起波澜。

  莫非,这破功的弊端之法,竟是与这小兽亲热?琴镜湖从沉思中睁开眼,才
发现少年的一只手已经撩开了曲裾的下摆,抚摸着她的腿。

  「回过神了?」秦越冷声无比轻佻,「这般修长的大腿,难得紧实弹嫩,也
不知加过多少男人的腰肢。」

  他狠狠的揉了揉琴镜湖的大腿,拍打了几下,这才看向美人的面孔。此时琴
镜湖眼中的桃花余韵刚刚消散,淡淡的慵懒疲惫,却是说不出的风韵动人,倒像
个被轻薄后强装镇定的官家小姐。

  「你说是便是。」她微微嘶哑着低声应道,拢起手遮掩收束着胸口的白皙丰
润,殊不知她这玉手轻拂束胸的样子着实撩人,尤其是触碰到那些青紫齿痕时微
微蹙眉的样子,比西子捧心还要惹人怜惜三分。

  少年看着心头火热,他站起身,手伸向腰上的丝带。

  「今天便让你好好忏悔一下!」

  他的手捏起了琴镜湖的下巴,强迫她仰头迎上自己的目光,美人眉黛细柔,
空灵中带着一丝迷茫,澄澈如林间的小鹿。

  她是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吗,秦越心中动摇了一瞬。

  「等等!」琴镜湖突然皱起眉头,用力挣开少年的扼制,眸波荡漾的望向竹
林外的寝殿。

  「先忍一下,收拾一下自己,冰璇和小公主要出来了。」她低声道了句,拉
起衣服盖住胸口和裸肩,一边起身挡住秦越与竹林间的空隙,一边整理被少年扯
皱的地方。

  少年小声骂了一句,却也只好歹,无奈的拍了拍精神抖擞的二弟,伸手将衣
领系上,弹去沾染上琴镜湖的香味。

  脚步声愈发近了,琴镜湖整理完毕,又认真看了看秦越,伸手抚上他的头顶,
将他撩起的刘海捋下来捋顺,温暖的玉指触碰到少年的脸颊,却激起了他的逆反
心理,他一把打开美人的手臂,走回自己的位置上坐下。

  少年未看见琴镜湖脸上娴静的停滞,以及微不可查的黯淡。

  视野又变得暗了,淅沥沥的冲茶声响起,秦越只觉心中复杂,却又情欲滋生,
倒想着泄泄火再重新定位琴镜湖与自己的关系。

  徐曦?白日宣淫倒是会引她怀疑,艾琳?前些日子刚找过她,染姐姐是身体
不方便,而且他想要染姐姐主动示情于他,沐歆?我在想什么呢,呸呸呸!对了,
还有卓渝瑶,若是从浣衣局翻墙而入,也差不了太晚,而且还不会遇到那个疯批
黄婵。

  「饮一杯茶罢。」琴镜湖眼眸低垂,递过一杯刚沏的新茶。

  「你倒是知道我爱喝第一次冲泡的茶水。」秦越看着琴镜湖恢复娴静的美丽
面,又是气极,忍不住出言继续怼。

  美人默然,只是将茶盏放置在少年身前。

  秦越生了会闷气,将茶水一饮而尽,草木的清香让他清醒了些,方觉之前确
实冲动,说到底,琴镜湖进宫前的前尘往事又与他何干,他有何资格去评判一个
刚认识不久的姑娘的过去,只不过是被情色迷乱了心头,理所应当的认为他喜欢
的人儿都应该为他守身如玉。

  也罢也罢,世间不如意之事本就十之八九,岂能强求,少年心中满是激情消
退后的疲惫,纵使知道之前他的言辞稍有不妥,但他也不愿与琴镜湖向善,已经
回不到最初的尊重了。

  琴镜湖静静的又为他斟满。

  秦越闷闷点了点头,又抿了一口。但闻少女慌慌张张的小跑声,人还在长廊
里,声音就已经传了过来:「镜湖姐,不好了不好了,冰璇姐她突然晕倒了!你
快过来看看啊!」

             第四十二章榻前取精

  秦越一惊,腾的站了起来,身后一阵衣袂腾空的烈烈声,他猛然抬头,琴镜
湖却是已经轻踏竹茎从竹林上空略过,缥缈如一缕青烟。

  「未音,我们~~你也随我来吧,兴许也能帮上一点忙呢!」赢漱咬了咬牙,
拉着秦越跑向宫殿。

  璇玑寝殿里,先前还清冷高洁不可一世的人儿如今静静的躺在绣榻上,紧闭
眼睑,本就雪腻的清绝的容颜更苍白了几分。琴镜湖为李冰璇掖好了被角,才把
手伸进被窝里扣上她的手腕,触手只觉冰凉。

  琴镜湖默默看着李冰璇的痛苦模样,眼底闪过悲戚之色,她听到了门外蹬蹬
的跑步声,没有思考多久,起身便关上了窗户。

  燃起灯,烛火彤彤辉映,澄莹如水的地板上倒映着穿着青色曲裾的美人,一
旁的熏笼中,冰绡与沉香燃烧着,香味淡雅绵长。

  「镜湖~~镜湖姐姐,冰璇姐怎么样了,先前~~先前她与我叙述那盒子里
的物什来历,讲着讲着却突然面色苍白的倚倒在了床上,唤她无声,把我都吓坏
了。」赢漱快步走向床边,瞧着李冰璇紧闭的双眸,面色焦急,「可是那病根又
犯了?」

  琴镜湖握住公主伸向李冰璇额头的小手,低垂眼睑快速低语:「此次病症发
作比以往都要强,我已差好几个仆人去太医院取药了,但小公主,我想我忘了叮
嘱丹参这位药引,麻烦你赶紧追上去告知她们!」

  「啊?啊!好的!」赢漱看着李冰璇苍白的面颊,既内疚又自责,下意识的
没多想,一点头转身就往外跑去。

  门扉被她贴心的关上了,似是怕凉风进来吹扰了冰璇姐。秦越抬头看了看她
的背影,又看了眼琴镜湖,也走上前。

  「她这样子有多久了。」秦越在昭妃娘娘的床前俯身,掬起了几缕雪色发丝
轻柔把玩着,在烛光下,伊人静悄悄的,根本不知道他这大逆不道的举动。

  「自她还是胎儿时,寒毒便侵扰了她的心脉,长大后愈发严重,每逢情绪激
动之时,心血泵动不顺,便容易昏厥。」琴镜湖眸光低垂,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

  「若是李冰璇这时刻醒了,看见我这般轻薄与她,怕不是杀了我的心都有吧。」
气氛有些沉闷,秦越犹豫了一会儿,故作轻松道。

  「我不会让她杀了你的。」琴镜湖言简意赅。

  顿了顿,她上前与少年并肩而立,玉手捉住了少年的手腕。

  「你干嘛?」

  静悄悄的房间内,少年心跳加速起来,身边萦绕青竹雅香,床上的清绝伊人
眉头轻蹙,似乎梦到了什么悲伤的事。

  秦越情不自禁的咽了口唾沫,这就在李冰璇的床边,琴镜湖突然握住他的手
是要干什么。

  「脉象骄躁,少阳壮若,肾水充盈。」她轻声念道。

  绿色的曲裾向前摇动,一根柔软的玉指轻点少年的侧脸,那张娴静柔和玉容
在秦越的瞳孔中越来越近,直到占据了他的全部。

  春风化雨,和养万物,清新如青竹上凝结的朝露,湿湿糯糯,却止步于唇瓣
相接,这一吻猝不及防,少年感受着唇上的柔软细腻,怔了一瞬,却见琴镜湖眸
中平静似水,温漾着一股柔情。

  被人主动吻了上来,秦越自然不会忍住,他噙住那两瓣桃花,寸寸攫取着清
新的甘美,在笨拙的回应中叩开樱满贝齿,缠绕上美人不知何处安放的小舌。

  舌蕾间的摩擦像是温柔的弦徐徐波动着心儿,琴镜湖心境险些支离破碎,她
的弯弯眼睫颤了下,盖住了清亮美眸,原本竹挺的娇躯略有僵直,舌尖慌乱的无
处安放,似是从未遇到过这种情景,一时手足无措。

  「搭上我的肩。」少年在她的腮边低语,心中却升起几分笑意,生涩如这般,
与当初的艾琳几乎无二致,这分明是个雏儿,却硬要装作残花败柳之身。

  难不成是希望我把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是了,只有我嫌弃她,才能保证一
心一意的去交好李冰璇。

  倒是憨直的有些可爱。

  琴镜湖稍稍犹豫了一瞬,双手慢慢搭上了少年瘦削的肩膀,秦越顺势向前跨
了一步,垫着脚抱着她的腰深深热吻,隔着丝绸的面料,能感受到那纤柔的腰儿
紧崩的厉害,少年逼得美人身体后倾,只能用双手勾住他的脖子。

  一场秋雨打破了平静的湖面,雨坠入湖,激起层层涟漪,镜面破碎,有穷的
无暇化为了无穷的生机,湖中的秋荷于风雨中摇曳,用优美的姿仪承受着雨露。
好似吻的太过激烈,美人忍不住瑶鼻腻哼一声,半阖眸中闪过一丝未若桃花杏雨
般的风彩。

  直到前襟上传来异样,琴镜湖才睁开眼,她有些生动的眼眸中有质询的色彩,
玉手松开少年的脖子,轻轻握住他不坏好意的手。发觉口中的小舌有挣脱的嫌疑,
秦越忍不住又狠狠嗦了一口濡湿的唇儿。

  「咳,按书上所说,接下来该~~」

  「书?你到底想干什么。」少年还在回味手上的弹腻,丰软。

  「我要取~~你的精种,做成药引。」琴镜湖一边说着,一边松开握住的少
年的手,低着头,解开他腰间宫女裙的丝带。

  「什么书上有这些~~」

  娉娉袅袅的身姿缓缓蹲下,少年身上的丝裙滑落,里裤亦被琴镜湖亲手褪下,
挺立的阳物在她腮边热气升腾,秦越看不见琴镜湖的表情,只是发现碧玉钗束着
的发髻微不可查的停滞了一瞬。

  「是因为这个原因才用借口把赢漱支出去的吧。」少年卸下了美人螓首上碧
玉钗,乌黑如墨的发丝霎时间垂落,他按住了琴镜湖的螓首不让她起身,「如果
你是想用交合阴阳的方法取精种未免太慢了,我怕直到赢漱回来你都未必能成功,
不如我们换一种方法。」

  「你想怎样?」

  秦越看着被发丝遮掩少许的娴静脸蛋,灵动之余多了几分娇小秀气,望向他
的澄澈目光带着丝许困惑,少年心一横,恬不知耻道:「含住它,用你的唇舌伺
候,这样榨取阳精的效率想必最快。」

  肉棒正对着美人的瑶鼻,微微的热气打在伞盖翕张的龟头上,更是刺激的令
它跳了跳,马眼中兴奋的流出了先走汁。

  琴镜湖安安静静的目光仿佛射入了少年的心底,看透了他的一切所思所想,
这让少年有些脸红,他说完也情不自禁的移开了目光,可就连秦越自己都没有注
意到,自己的态度已经软化了很多,若是之前那般冲动暴躁,说不定已直接捅了
进去。

  她会拒绝吗?这只是肉体上的交易而已,她不会真的甘愿这样低贱的侍奉我
吧,要是她用手之类的,虽然难过,但要是我诚心配合的话,也不是不能早早射
出来。秦越暗暗思量。

  下体的昂扬能感受到热气的喷吐愈发近了,少年挑起了眉,下一刻,滚烫的
龟头触碰到了惊人的柔软,美人微凉的濡湿唇瓣亲吻上了他的阳物,柔腻的唇肌
在马眼处渐渐分开,含入了他的小半个龟头。

  「啊~~」少年望着床上昏迷的李冰璇,口中喃喃,双腿差点一颤。

  湿嫩的唇儿抚慰着炙热的龟头,腥咸的先走汁被唇瓣挤压吮吸了出去,酥麻
的快感让从秦越的脊椎骨向上直冲脑海,他下意识的按住了琴镜湖的螓首,下体
被刺激的在美人口腔中跳动了好几下。

  「噗~~」

  整个龟头争先口后的挤入那处潮湿温柔之所,寻求一闪而逝的细嫩香舌的缠
绕,主动挺动向上抵住了柔软的上颚。

  琴镜湖微微调整了姿势,从下蹲变成了跪伏,嫩白的手臂按在少年的的大腿
上,香甜的津液混合着先走汁因为来不及吞咽,从肉棒与被撑大的檀口处滴落。

  「哦呼呼~~吸,用你的舌头去舔舐它,按摩它。」

  秦越强忍着挺胯将肉棒尽数塞入琴镜湖喉中的冲动,喘着粗气发号施令。

  「嘶啊啊~~」少年忍不住弯了弯腰,美人的舌头扫过马眼,甚至刮过了里
面的敏感神经,冠状沟被唇瓣所包裹挤压,让龟头能在香甜津液中遨游,偶然与
口腔内壁相遇,便被富有弹性的嫩肉所亲吻,而那小小香舌,更是严格服从自己
发号的指令,从系带往上舔舐着马眼,滑过伞盖,温柔的渡过津液,吮吸走腥咸
的先走汁。

  先前还在席上谈笑风生的美人,之后又与他唇齿纠缠过的舌头,如今只配跪
在地上舌吻着自己的肉棒,少年看着李冰璇清绝的容颜,忽然想知道若是她现在
醒来看到这幅情景该是什么感受。

  按染姐姐所说,李冰璇若是发现身边胜过亲人,更似长姐的琴镜湖竟然心甘
情愿的被男人玩弄身体,用污秽之物玷污她神圣的唇瓣,那该是多么天崩地裂的
事情。

  少年双脚不由自主的往前微微挪动着,也不知是被腔肉吮吸的进去,还是为
了追逐美妙的快感,美人鼓鼓囊囊的香腮突然瘪了下去。

  不过取精种这件事本就是背着李冰璇进行的,以后还少不了这种背地里的快
乐,想想都是满满的刺激。

  「咕~~咕咳~~呜呜~~」

  身下传来的呜咽声让少年回过神,他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已经前倾着身子,
小腹几乎贴在了琴镜湖额头上,龟头处被紧紧包裹着,像是卡在了密闭的软肉通
道里,稍稍一动都是令人头皮发麻的快感,那张被肉棒灼烧到滚烫的唇儿,几乎
贴到了他的阴囊边上。

  他在不知不觉中竟然将肉棒一点一点挺进了琴镜湖的食道里,而这可怜的姑
娘,竟然没有丝毫反对和阻挠,秦越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有必要为他做到如此地
步?

  琴镜湖鼻翼间喷吐的湿热交融在杂乱的阴毛上,似是要吞咽香唾,喉间蠕动
了少许,一丝丝暖意从挤入食道的肉茎根部向下坠去,流淌到系带,吊在马眼上,
少年忍不住呻吟了一下,腰间颤抖着胡乱摇动,将马眼上与淡白色先走汁混合在
一起的粘稠香唾蹭在软弹的食道内壁上,硕大的肉茎在窄小的通道里四处拱动,
饶是琴镜湖练过道家内息依然很不好受,她的呼吸急促起来,曲裾上漏出的雪白
颈项中清晰可见凸起了半个鸡蛋大小的形状,还在四处挪动。

  丝丝唾液从美人红唇与肉棒根部相接的地方滑落,那圆张的唇瓣因为扩到了
极限而泛白,晶莹的水线润湿了晃来晃去的阴囊,泛着男性浓郁荷尔蒙味道的生
殖器官,经常因为少年的不安分而敲打在她的下巴上。

  脑海几乎是一片空白,琴镜湖有那么一瞬间感觉自己一定是疯了,哪怕是在
羌地追亡逐北的日子里也未曾像今日这般狼狈,遭人欺辱,尤其是喉间更是一阵
又一阵的火辣辣的感受,那么肮脏的男人物什就这样玷污了她,将她身为曾经道
门大师姐的尊严在一次又一次肉与肉的冲撞,旋转中碾碎殆尽。

  羞与悲,愤怒与怅惘,琴镜湖终是感觉到自己的心境活泛了许多,这让她感
到稍稍的慰藉,可少年的喘息声越来越大,顶撞的也越来越用力,美人艰难的抬
头,视野中的阴毛遮天蔽日,又带着一丝腥臭。

  随着少年激动的轻叹一声,美人感觉肉茎又在她的身体里挺进一分,坚硬的
肉棱一遍又一遍的剐蹭着她柔软的食道,说不出的异样难受,还有那张牙舞爪的
黑毛,让她只得闭上了双眸,将她难受的呜咽淹没在肉茎抽插的汲汲水声和肉体
的碰撞声。琴镜湖心中叹息一声,扣住少年双腿的手骨节渐渐泛白,泛着桃红色
的面颊倒是娇艳欲滴,楚楚可怜。

  食道中的褶皱又滑又腻,每一次与龟头的摩擦都像是在神经上跳舞,秦越撑
在床板上的手忍不住攥紧了被子,他能感受到琴镜湖的深喉不论是耐力还是接受
程度,都胜于卓渝瑶和艾琳,也不知她是如何控制喉间肌肉的,但对于少年来说,
这无疑能让他享受更长时间的口交,更有成就感。

  秀挺的鼻尖又一次触碰到了自己的小腹,秦越颤抖的呼出一口气,他能感受
到阴囊都已经被美人的口水浸透了,湿哒哒的,那双柔软的唇儿牢牢的衔着肉棒
的根部,舌头在棒身底下左右扫动,舔舐着输精管,这更像是出于本能的动作,
但舌苔摩擦的刺激已经让少年再三咬着下嘴唇忍着喷射的冲动了。

  床上的李冰璇仍昏迷的很安详,少年突然意识到此时她并不能察觉自己对她
所做的一切,所以他大胆的把右手伸进被子里握住了她的手,昭妃的手冰冰凉凉
的,却是小巧柔软,秦越忍着琴镜湖口中简直要把他融化的温度,仔细的将五指
与李冰璇扣紧。

  掌心的热量传递过去,昏迷中的李冰璇嘴唇翕动了一下,似是在喃喃着什么。

  「琴镜湖~~嘶~~你可知我现在正静静的握着李冰璇的~~手?」少年吸
着冷气顿顿道,「她刚刚,嘴唇好像动了好几下呢。」

  「也许是要醒了?」

  下面包裹的柔软骤然收紧,那一瞬间不输于徐曦运功压榨的吸力从那细细颈
子里传来,秦越「啊啊」大张着嘴,像是鱼儿离开了水面喘着气,就那一瞬间增
长的吮吸,他几乎要哀叫出声,就此缴械,少年额头汗水淋漓,「我跟你开玩笑
的,你别~~你别~~她安静着呢~~」

  他按着琴镜湖的螓首,能感知到她的睫毛在自己的膀胱上眨呀眨着,小腿被
轻轻的敲了几下,秦越明白琴镜湖催促的意思,他喘着气道:「我快了,马上就
要射了,你再坚持一会儿。」

  美人雪白的咽喉开始蠕动起来,层层褶皱与软肉如海浪般包裹着刺入她咽喉
中的肉棒,龟头也在不停的亲吻着琴镜湖食道内壁上的嫩肉,被回弹的粉嫩肌肉
包裹的酥麻阵阵,少年心知无法坚持享受下去了,随即左手按住胯间的美人螓首,
挺动腰间快速抽插起来,黏滑的嫩肉刚亲密的贴上来又被粗暴的剐蹭开,快感如
电流让少年一边动着一边爽的颤抖。

  咽喉无法合拢的痛苦,食道火辣辣的疼痛让琴镜湖的眼角沁出了生理性的泪
儿,空气被压缩与液体飞溅在她的唇角发出了噗嗤噗嗤的声音。

  就像是有一个铁质的大锤,从下往上穿透肌理击打她的大脑,让她头晕目眩,
心神具震,难以绷起波澜不惊的容颜。口中腥咸的味道让琴镜湖泛起恶心,但她
一想起誓约和身体的变化,终是闭眼忍下这苦难。

  这只渴望交配的小兽正在疯狂把他的生殖器捅到她的嘴里,她的身体里,寻
求暖乎乎的刺激,就像云锦山后山那群交配时不知羞的猴儿,琴镜湖脸色发烫,
本能的想啐一口,咽喉搅动着收缩,却被肉棒的灼热烫的皱眉。

  少年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他将琴镜湖的后脑按向自己,腰因为不堪重负的快
感而滑稽的扭着,仍踮着脚往美人口中的更深处挺动着肉棒,索取更多的温暖吮
吸。李冰璇的清绝容颜就在眼前,白色发丝胜雪,秦越的眼渐渐热了起来,谅你
清高又如何,你最好的朋友可正跪在地上屈辱的侍奉我口交,甚至以后面子上还
要装做不熟悉的样子,背地里~~

  秦越脑海中一瞬间略过了许多淫靡刺激的画面,他面色潮红,掌心满是汗水。

  「受不了了琴镜湖,你不是想要我的精种吗?接好了!」

  「呜!呜呜~~咕呜~~呜~~」

  少年重重挺身往前一顶,龟头击在颈项里的嫩肉上,又猛然抽回到口腔里,
龟头滑过洁白的贝齿,带来微微的刺痛,这更让他再也忍不住了,在琴镜湖忍受
窒息的苦楚中,酥麻的龟头彻底的释放自我,随着肉棒舒畅的喷射,腥浓的白浊
精液转瞬溢满了琴镜湖的小嘴,那滑腻的湿腔顿时成了液体的海洋。

  「不准动!多的就咽下去!」少年松开握着李冰璇的手,牢牢按着琴镜湖的
螓首不让她的红唇脱离自己的肉棒,美人摇摆挣扎了一会儿,双颊鼓鼓的满是气
恼,但最后还是屈服了。

  世界仿佛都安静了,房间里只余下琴镜湖咕嘟咕嘟的吞咽声,过了好一会儿,
少年的手才放松了。

  「呼——噗~~。呜~~呜呜~~」

  紧紧包裹住肉棒根部的唇瓣慢慢向外褪去,留下淡淡的湿痕,湿糯的感觉刺
激着肉棒上鼓胀的青筋,挤压着输精管里残留的精液,直到红唇抿住龟头,细小
的舌尖挑开马眼,最后用力吮吸了几下,在少年跳着脚的呻吟中将最后一丝白浊
榨干。

  「嘶~~好了好了~~最后一滴也没有了。」

  秦越满足的叹道,他后退了几步,重新抓回李冰璇的小手,一屁股坐在床边,
精神一时空灵澄澈。

  琴镜湖踉跄着起身,扶着桌子,拿起瓷杯移向嘴边,似是察觉到了不妥,青
衣美人转过身背对着他。

  「这有什么好遮掩的,以后你总归要习惯的。」

  待美人将茶盏从唇边移开,用盖子盖上,秦越才懒洋洋道,他把玩着李冰璇
的柔荑,目光看向正在对着铜镜整理妆容的琴镜湖。

  琴镜湖梳着长发的动作顿了一下,依旧沉默。

  「怎么不说话了,之前不还挺能说会道的嘛。」

  「不过,你倒是真的很配合我,放的下身段。」秦越走到琴镜湖背后,握住
她乌黑的发梢放在鼻尖深深的吸了一口,他推测出了琴镜湖并无性经验的事实,
所以倒升起了些许兴趣,但这一番波折令他懒得撕下这块琴镜湖苦苦遮掩的布,
说不定这样调戏更加有趣。

  「这么愿意做妓女的侍奉,是不是对我有点意思,怎么样,要不要再来一发?」
他在美人耳边低语。

  「请你快些穿上衣服,我要开窗通风。」

  琴镜湖冷冷的看向镜面,那张少年的面孔面露笑容,也不知他为何转变的如
此之快。除却约定的那种事情外,她决定要冷落秦越,必须让他的注意力放在李
冰璇身上。

  胸前又传来了火热的刺痛,少年的贪婪让她无奈,琴镜湖皱起眉头,运功周
身一震。

  「不摸便是了,至于震的这么麻吗?会武功了不起啊,还不是被我~~」少
年瑟缩着手,呲牙咧嘴。

  轻微的羞意从心湖上的微小裂痕里泛起波纹,琴镜湖颤了颤,端着瓷杯推开
门大步离开,将少年后面的嘀咕撂在身后。

                ~~

  「连窗都忘了开。」秦越一件件的穿上衣服,又去把寝室的窗打开一条缝隙,
左右瞧瞧没有人,才开的大了点。回到李冰璇身边,秦越静静的看了她一会儿,
伸手欲撩起她散落在额头上的白发。

  这一动作太暧昧,仿佛情人间的宠溺,绕是平日再怎么不爽李冰璇的态度,
此刻少年心中也泛起了怜惜的心思,清绝的沉睡容颜鲜活而又冷漠,如古老诗篇
吟诵的水边伊人,让人求之不得寤寐思服。

  怕是也只有此刻,她能静静的让我为她撩起发丝,轻抚她的额头了吧。秦越
暗叹一声,心中惋惜,忽又想到,这般柔情之举还从未与艾琳她们互动过。

  他又凝视了一会儿美人蹙起的秀眉,为她掖了掖被角,终究是以后的枕边人,
少年并不吝啬自己的怜香惜玉。谁料李冰璇忽然翻了个身,紧紧握住了他触及肩
头的手,雪发如瀑,亮银色的光泽让秦越心中瞬间慢了一拍,他僵住了不敢动,
直到听见了房间里微小的喘息啜泣声,他才慢慢垂下头。

  李冰璇并未醒,只是身体蜷缩了起来,原先心事重重的面容不知何时竟带上
了三分慌乱七分悲伤,苍白胜雪的面颊滚下了两道细细的湿痕,缺少血色的嘴唇
颤动着,泛着一丝凄苦之色,眉宇间全然不见昭妃的神色气度,倒像是个失去了
最后亲人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她抓的是那般紧,仿佛是在抓着根救命稻草一样。

  「破~~破~~」

  秦越竖起耳朵,也听不清李冰璇到底再说什么,只是看她昏睡中柔弱悲伤的
样子,连手腕被紧攥的疼痛都下意识的忽略了。怕是无意识中回想起了伤心的过
往吧,自从担任徐厉的助手后,秦越一直都奇怪,徐曦出身徐家,还经常与本家
有往来,但李冰璇却几乎从未跟出身的陇西李家有联系,这其中的缘由肯定并不
简单。

  少年用另一只手拂去美人的泪儿,心情复杂,李冰璇在他眼前展露的柔弱模
样,让他心中原本的那一丝芥蒂渐渐消失了。这般需要人怜惜的孩子,让他怎能
冷言相向,怎能狠下心肠去作践她。

  叹了口气,秦越俯身在美人额头上轻轻一吻,暗道:愿心中的苦难不会成为
你余生的折磨,人总要向前看,这话虽然残忍,但却是宽慰自己的良药。

  秦越坐在小凳上,轻轻抵住李冰璇的额头,虽然不知道她因何而悲伤,但来
到这个世界已有数月,他也无比思念自己的家乡和父母,虽不至于感染悲伤之意,
但少年此刻至少做到了共情,也许这样贴近她的额头能给李冰璇带来一丝慰藉。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外传来了嘟嘟的敲声。

  「我是琴镜湖。」

  言简意赅,少年松了口气,他扭头看去,琴镜湖正端着一碗褐色的汤盅,缓
缓推开门,明显愣了一下。

  「你喂她喝药吧。」秦越低声道,他轻轻抽手,却纹丝不动。

  「劳烦你了。」琴镜湖把汤盅放到一旁,手伸到被子里轻轻揉了揉李冰璇手
臂上的几个穴位,秦越顿时感觉攥紧手腕的力松了不少,他小心翼翼的将手臂拯
救出来,一圈青紫赫然浮现。

  少年没有管自己手臂上的伤痕,只是道:「昭妃的病很严重吗?她以往也经
常像今天这样昏厥不成?」

  琴镜湖抚着李冰璇的脸蛋轻轻唤了几声,见她仍无反应,只好把她的手儿放
回被窝里,又用调羹将药汤吹温,半勺半勺的喂进她的嘴里。

  「以前到还好些,只是前些年开始严重了,情绪波动大的时候便容易寒毒攻
心,也怪我,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她早就放下了那些心结,便~~。」

  琴镜湖顿了一下,秦越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只是听她再次开口时的声音低
沉了许多,看着她喂药的姿势越发温柔起来。

  「别看她平时爱读诗,爱看闲文,现在想来,原来这不仅是她的爱好,更是
在逃避当初不堪回首的时光,与她相伴这么久,我竟没有发觉~~」

  可能是因为自责,琴镜湖的话不知觉多了。

  「可以的话,能与我说说李冰璇的往事吗?」少年看着混合着精液的药汤一
勺一勺没入睡美人的唇瓣中,出乎意料的没有性欲。

  「不可以。」

  「你只要知道,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变成如今的模样,而冰璇,无疑是值得
你去用尽心力疼惜的那个人。」

  琴镜湖将空了的汤盅放回桌子上,用丝绢擦了擦美人嘴角,复又对少年低声
道:「你与我出来吧,不消半刻,冰璇便会醒转。」

  秦越依言。

  他从殿里的小门出,站在廊桥下,看着中庭里焦急等待徘徊的元慕青,她一
见到琴镜湖的身影,便急匆匆的迎上去,不用猜便是询问李冰璇的情况。

  琴镜湖的回答配合着她淡然的面容,让元慕青的面容放心了不少,秦越看着
她又四处看了看,最后往自己站的地方瞟了一眼,转过头像是又跟琴镜湖询问了
什么,少年倒是庆幸没有跟着琴镜湖一起走正门,看来元慕青对未音是颇有兴趣
的样子。

  既然有琴镜湖帮自己攻略李冰璇,那么自然不需要元慕青的帮助了,没必要
让她知道自己还是未音的身份。

  这时,远处琴镜湖也抬头看了自己一眼,嘴唇微动。

  少年突然想起赢漱来,可怜的单纯公主,一着急就被琴镜湖哄骗着出去了,
到底是没从她红漪姐身上学到一点。

  过了好久,房间里李冰璇的双眸终于慢慢睁开了,只是她怔怔的望向天花板,
眼角泪痕未干,思绪仍然沉浸在被遗物勾起的往事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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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背景补全1)

                幕间一

              永和二十六年冬

               东海烽浪礁

  徐苍站在因战事而搭建的望海楼楼顶,望向远处返航的军舰,飘摇的秦字大
旗嵌在冬日铅灰色的天空里,配合着披着铁甲的船身,倒是显得无比肃杀。

  这是与都铎海战的第二年了,水师中有远航经验的人推测,都铎人可能在海
对岸贫瘠而又窄小的邪马台建立了一个基地,以此来作为跳板不断进犯大秦的海
域,但推测对了又如何,远征不见得能一举击溃来犯的异邦人,反而有可能把出
行的战士都拖死在汪洋里。

  冷风将龙雀战舰上的血腥气息吹来,夹杂着海水的咸味,熏得令人作呕,但
徐苍却早就习以为常,他的祖地青州本就临海,无非是又多了些战场厮杀的腥气
罢了。

  说来世事无常,这里本该是他的同僚,前总指挥远威将军卓明超站的地方,
但就在两月前,陛下也不知从何处得到了卓明超贪墨银两的消息,竟直接派王公
公亲自到前线把他撤职押了回去。

  大战之时撤换帅将是兵家大忌,更何况是犯得是贪墨银两这种可大可小的事
情,但当初陛下在早朝时的阴沉脸色让数个为卓明超求情的同僚都吃了顿痛骂。

  作为陛下倚重的心腹,徐苍当时犹豫了许久,终究没有站出来反对陛下,他
隐约察觉到了陛下的不对劲,怕是上火的是另有缘由,陛下总体上还是个雄才大
略的人,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而把千里之外御敌的帅将调回来述职。

  不出意外,陛下力排众议后,又委任他接替卓明超的指挥,徐苍虽是忧心忡
忡,但也无可奈何,他身为武将中的栋梁,知道朝中有威望领导国战的没有几位
同僚,卓明超一直统领水师,李牧镇在陇西,沐歌威抚南蛮,北疆燕山的万千尚
且差了点火候,他则坐镇中枢,为陛下如臂驱使,相比于李丘八和久不闻中原的
沐王爷,他好歹知晓点水师事宜,并且离战场最近,在撤下卓明超之后的这般调
遣,也实属无奈之举了。

  快马加鞭赶到东海前线后他能做的,也只能是费尽心力安抚好水师中因大帅
被换而躁动不已的诸多将领,不仅是一顿好说歹说的许诺,他还在商议战事时积
极采纳军校们的意见,延续卓明超先前制定的战略,几次下来,这番放下身段的
真诚好歹团结了闹事的军将,稳住了战事局面。

  可说来奇怪,观摩水师舰队时,大秦的主力龙雀战舰外观在徐苍的印象里倒
是变了不少,船头那根狰狞的龙角消失不见了,一根青铜色的蟠龙巨炮在它原来
的位置张开了威武的獠牙,光是看着就有种令人心悸的力量,船身的两侧也凿空
许多,从中延伸出来数根稍逊于船首巨炮的舰炮,这些无不令他感到陌生,还有
那些运往船上箱子里的巨大铅丸,徐苍见识过它们的威力,射程又远破坏力又大,
与之相比,京城里的神机营所造的那些火铳不如说是给小孩子的玩具罢了。

  难不成这是水师的工匠自行改良过后的样子?徐苍不清楚,身边的人也只知
道是卓明超让一些心腹工匠改良焊接的,再详细的也不清楚了,舰港里还剩下的
近百艘龙雀大部分都已改造完毕。

  徐苍也曾暗自称奇,却没有细究,刚到任水师,平常的军队事务就已经让他
忙的焦头烂额,何曾有时间去探究其中构造奥妙。

  只不过这种新型龙雀确实威力巨大,在他亲身指挥过几次战斗后,竟然发现
其与都铎那边的舰队打的有来有回,虽然单枪匹马还是远不及对方,但大秦胜在
舰队庞大,一轮弹丸齐射敌人也很难吃的消,更别提若是船与船接舷战,军队里
也不乏武功可圈可点的高手。

  大小战役七八次,徐苍敏锐的感觉到都铎那边的舰队已经后继不足了,交战
时的威势一次不如一次,找这种形式下去,想来最多再拖个半年,都铎那边也只
能灰溜溜的逃走了。

  徐苍长舒一口气,看着远处返航的舰队的轮廓安然无恙,心中暗自思量接下
来的战术布局。

  大部队还在归航,一艘小艇却已经驶达了岸边,头顶红缨的小将跳下船,飞
也似的奔向望海楼。

  「让让!快!给我让开!」

  满颜的疲惫也掩饰不住他眼角的兴奋之色,他踏过军道,一口气奔上楼顶,
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

  「大!大帅!」

  站在徐苍旁边的高瘦中年人眼疾手快的扶起了他,小将睁大眼睛看着徐苍,
又是激动又是疲惫的,一口气喘不过来,竟是干张着嘴瘫倒在中年人怀里,口中
呜呜呀呀的,听不清楚。

  「什么事想好了说,激动个什么!」

  中年人拍打着小将的后背,宽慰道。

  「呜呜!呜!都铎!~~都铎投降了!」

  「大帅!呜呜呜呜呜呜~~都铎投降了!」

  小将一边嚎着,眼眶一热,大股大股的泪珠滚落下来,他哆哆嗦嗦的从怀里
掏出一个信筒,举过头顶递给徐苍。

  徐苍和中年人同时一愣,二人不约而同的上前,中年人迟疑了一下,任由徐
苍接过信筒,三两下拆开,一封由陌生墨水书写的羊皮纸呈现在二人面前。

  上面是蹩脚的大秦语,意思大概是都铎要求休战一二年,接下来是战是和会
派使者与大秦皇帝商议,落款还有一个陌生的都铎文字签名。

  「大帅,我们还带回了个都铎的使者,他,他手里还有一封据说是什么霍华
德伯爵写给您的信,倒时候您可以见见他。」

  这般费尽周折,与战场情况的走向判断,看起来这休战倒也是多了几分真实,
只不过到底是真是假,还需他在坐镇东海一段时间,这样的结果,饶是让徐苍松
了口气,他重重坐在顶楼的椅子上,心中紧绷的弦终于一松,抬头一看,中年人
怔怔的,眼眶红了。

  「杜郎将,这场战事看来是要暂时告一段落了。」徐苍感慨道,高瘦的中年
人是原先卓将军的左膀右臂,这段时间也为他出了不少智策谋略。

  「是啊,谁知道这次例常的交锋,竟会有这般出人意料的收获。」杜玉将小
将扶起,伸手拍了拍他的后背。

  「大帅,杜郎将,若没什么事,末将先告退了。」年轻人满是兴奋的一躬,
显然是迫不及待的想把这个好消息穿给营中的伙伴了。

  「去吧,去吧。」徐苍挥手道,虽然是例常的小规模海战,但一舰军卒动辄
上百,何况数艘呢,堵上参战的数百人的嘴显然不现实,这个消息他是封不住的,
倒不如晚上再召开一次会议,吩咐一下部将这段时间不要掉以轻心。

  徐苍深刻的知道,这勉强能算得上胜利的结果,绝大部分都是卓明超的功劳,
他不过是沿着卓将军提前部下的后手一点一点实施罢了,这般有功的人才,要是
因为贪墨点银子的事而被撤职关押,实在是太可惜了,卓明超到底是哪点触犯了
陛下的逆鳞了呢?也不知陛下最后会如何处置他。

  依稀还记得卓明超的妹妹前些年才入宫呢,真是可惜了。

                幕间二

                一日后

  海风涛涛,依旧是望海楼顶,徐苍喝止了吓得颤颤巍巍的口述翻译都铎文字
的学者,让他暂且在亲卫的监禁下回到客房里。

  这是都铎使者带来的信,徐苍无比庆幸没有在水师会堂里当着众人的面让人
翻译,要不然天知道会惹出多大的乱子,。

  徐苍知道这封来自霍华德伯爵的信不是写给他的,是写给卓将军的,毕竟大
部分时间坐镇水师的是卓明超,而他也窥伺到一二为什么即使是国战,陛下也不
惜犯大忌要把卓明超召回去了,在信纸中,学者翻译到「长久不下的战争应该归
功于我国的那些贪婪到丧失底线的商人和部分贵族,竟然会在这么重要的战争中
向敌人出卖自己国家的技术。您固然实力了得,但如果没有那些渣滓和臭虫~~」

  都铎人的信中有尊重,更多的则是对那些臭虫的惋惜和痛恨。

  徐苍明白了,这封信所透露的,大概就是卓明超不知道通过什么手段联系到
一些愿意用都铎技术图纸换取财富的都铎人,然后私自用部分军饷去交易了,这
换来了大秦军舰在都铎的坚船利炮下有了更多的反击机会,将战线拉的无比之长,
这也解释了前线的龙雀战舰为什么会与他当初的印象天差地别,可这在多疑的皇
帝眼里,不正是与私通敌国的铁证,焉知他们交易的是不是只有技术与图纸,如
果有什么都铎的其他危险武器被卓明超私下里掌握,那以后他若有反意,危险可
就大了。

  军饷的流失正好对应了皇帝明面上定下的贪污罪,可陛下为什么不直接说他
私通敌国呢?

  陛下远在京城,是怎么知道前线所发生的这么隐秘的事情,徐苍想起了权贵
之间心照不宣的秘闻。

  难不成陛下的黑冰台,竟如此无孔不入,无所不知?

  徐苍半信半疑,这封信被他折了又折,终究是收入怀中,都铎使者的阵仗不
小,太多人知晓这件事情,这封私信是必须得呈给陛下观摩了,这可是与都铎接
触的铁证啊,只是这样一来,还被关押着的卓将军~~

  算了,只能说天意如此。

  「把杜郎将叫过来!」徐苍对守在门口的亲卫道。

  高瘦的中年人走上楼顶,徐苍坐在军椅上,目光威严的直视着杜玉。

  中年人目光平稳,丝缕白发参差在他的鬓角,徐苍凝视了他一会儿,这才想
到,这个不过而立之年的谋士,成熟稳重到竟然被他常常误以为早已不惑有余。

  「都铎的使者带下去了,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吗。」徐苍一收往日随和礼
贤下士的态度,他慢慢绕着杜玉转了一圈,只见他衣袍袖口脏兮兮的,头发散乱
稍显油腻,眼角的黑圈明显是经常熬夜。

  「杜某不知。」

  徐苍冷笑着把怀里的信仍在案几上,发出「啪」的一声。

  「翻译的先生被我暂时扣起来了,这封信,可是把卓明超与都铎的勾当写的
清清楚楚!」

  杜玉垂下了对视的眼眸,「杜某不知徐将军口中的勾当为何物,在下只知道
大秦水师从上至下,无一不视都铎舰队为死敌。」

  杜玉闭口了,于是两人之间只剩下徐苍来回的踱步声,脚步声越来越急,越
来越急,突然,徐苍猛的一脚踢翻了案几,朝着门口的亲卫怒喝道。

  「徐光!出去把门关好,不准任何人进来!」

  「杜郎将,还在这跟我打哑谜呢,」徐苍走到杜玉身前,在他耳畔狠狠道,
「本将说的是卓明超他私通敌国,暗通曲款的事。」

  「而你,杜玉,你身为卓明超的心腹,不可能一点也不清楚。」

  「陛下为了大局,才带走了卓明超一人,等到战事了,本官回京述职,你们
这些与他关系密切的一个都逃不掉,现在配合本官查清楚卓明超的罪行,这样本
官倒不是不能网开一面,替你向陛下求情。」

  「他没有私通敌国!」听到了叛国的污蔑,杜玉猛的昂起头,仿佛被激怒的
狮子,他瘦弱的身躯颤抖着,从牙缝里挤出声音。

  「信中都铎的霍华德伯爵可是高度赞扬了卓明超和他的合作,他负责放水让
卓撑得住防线,卓负责为他提供银钱,真是皆大欢喜啊。」

  「若不是都铎使者的信,本官还真没找到这些被你们藏起来的猫腻。」徐苍
冷笑着一把揪住杜玉的衣领,把他提起来。

  「你放屁!」谋士一口唾沫吐在徐苍的脸上,狠狠的瞪着他,「卓子钰(卓
明超的字)分明是从都铎的商人那里买的图纸,加固了战船,熔铸了新的火炮,
要不然你以为仗现在是怎么打回来的!跟以前一样拼人命,用士兵的尸体去堆吗!」

  「你不知道一开始的战争我们死了多少的人!那些炮弹砸在舰船上,碎裂的
铁片撕开了同袍们的血肉,将东海的汪洋染成了血色!而我们呢,端着弱小的弓
箭,威力和准头都无比可笑的火铳,像是农夫跟禁卫军去搏斗一样去对着都铎的
铁甲舰开火!你懂吗?!你根本不懂!」

  「没有卓子钰,你们谁都赢不了这场战争!卑鄙小人,我就该料到,战争一
结束,你这种从朝廷里派来的人就会想踩着卓将军的身子往上爬!我呸!」杜玉
身体拼命的往前冲,顶着徐苍,满是血丝的眼睛露着仇恨的光,「前线仗刚有了
转机,卓将军就被调回去了,说不定就是你们这帮朝廷的蛀虫搞得鬼!想让我去
帮你指认卓将军是吧,狗娘养的!不要痴心妄想了,杜某绝不会当你的帮凶!」

  徐苍猛地放开瘦弱的谋士,杜玉踉跄几步跌坐在地,似是想到了什么,眼中
悲戚之色涌现,他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眼神空洞的看向前方喃喃: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贪污的罪行岂会如此严重,卓子钰怕是难逃一劫了,当
初我就劝过他的,该杀了那几个都铎商人,反正武器的差距是肉眼可见的,陛下
定然不会怪罪他打了败仗,若是交易,被陛下发现了怎会饶了他~~」

  「现在倒好~~现在倒好~~卓子钰啊卓子钰~~你反误了自身性命!」

  杜玉大声哀叹,用手撑着起身冲向望海楼的围栏,毅然是要自尽为卓明超陪
葬的势头。

  「咚!」徐苍一脚把他踹回来。

  「行了行了,别这么煽情!」徐苍用袖口擦了擦脸,神色缓和了许多,「你
给我冷静点!卓明超的为人本官还是知晓几分的,先前不过是试试你的决心罢了。」

  「既然试出了事情的本因,徐某便打开天窗说亮话,卓明超已经被陛下下令
关起来了,原因多半不是贪污,而是这件事被陛下知晓了,依陛下的猜忌心,不
管卓有没有二心,便是宁错杀不放过,你们这些为他出谋划策的人下场也未必好
的到哪去,若是因害怕而畏罪潜逃,以陛下的手段,肯定死路一条,而且还会牵
连一大批人,倒不如静静听候陛下发落,早早遣散妻儿,谋一条后路。」

  「原来是这样吗,」杜玉坐在地上惨淡一笑,「忠心报国却因猜疑而付之一
炬,这便是陛下的雷霆雨露~~早知如此还不如死在战场上!」

  「罢!罢!杜某这一生的才智,都用在保家卫国上了,虽死无愧无悔,只是
可怜胜过杜某百倍的卓将军,却要为此背上罪名含冤而去了。」

  短短的时间大起大落,让这个本就心力交瘁的谋士更是备受打击,杜玉从地
上缓缓起身,失魂落魄的下楼了。

  徐苍一屁股坐回椅子上,深吸一口气,再次睁开时,虎目闪烁着精光,经杜
玉这么一闹,原本五六分的猜测可信度顿时有了七八分,陛下的黑冰台实在太过
恐怖,而且猜疑心也这么重,一军统帅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被强行撤职,看
来曦儿还是进宫更为妥当一些,虽然他圣眷正隆,但若能有自家人在陛下面前吹
吹枕边风,只要他继续这么谨小慎微,至少能保徐家富贵平安。

  只是可惜了杜玉这一号人物,刚正清直,等这次回京述职后,倒是要考虑让
厉儿从青州祖地出来历练一番,他那般软弱,若是能学几分像杜郎将那样的骨气,
也不至于辱没了徐家的名头。

  ps:这不是李冰璇番外

            番外冰心上(李冰璇篇)

                幕间一

  同样是永和二十六年的冬天,远在东海为战事翻涌的波涛影响不了帝国陇西
覆盖白夜的凛寒。

  这是个难熬的冬天,前些年的天灾陇西也受了不少影响,关外关内的收成都
比较惨淡,保不准屡次进犯帝国西部边陲的羌人会在今年冬天加大程度来劫掠边
疆百姓获取供给,为此,镇守陇西的千钧卫增加了不少的巡逻次数,随时准备应
对来犯的敌人。

  最受重视的肯定是天水城,它作为陇西边境的核心,是无数势力目光的焦点,
不只是因为天水是帝国西部最繁华的都市,处在控扼关陇的要道上,更是因为它
是陇西的掌控者,大秦永平候李牧府邸所在的地方。

  在当今皇上刚即位时,西羌人不知为何撕毁了之前和帝国签订的和约,发动
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对秦战争,肃河流域大大小小近乎百个部落都派出了自己的男
人参与了这场战事,纵使乌合之众,汇和而来的数十万也十分恐怖,更何况羌人
本就野蛮好战,战斗力不容小觑。

  这无疑是对新皇的一场挑战,要是这场战争不能迅速镇压的话,消息一发酵,
在刚刚经历变天的朝野之间难免会动摇陛下的威严,毕竟,新皇登基的手段本来
就并不光彩。

  就在这种情况下,疴染重病的陇西老将军甄丹千里传信陛下,向他举荐了当
时还在千钧卫任右督军的李牧。

  老将迟暮身染重病,敌军围困万千重,军情十分危机,幸而陛下没有迟疑,
将这份信任托付给了当时在军将中并不显眼的李牧,结果也并没有让老将军甄丹
看走眼,这位天赋卓越的年轻人上任后,根据探子传回来的零星碎语平凑出了西
羌人之间内部嫌隙的情况,于是重点给予一支部落迎头痛击,又用种种手段分化
了敌人的军心。

  未满旬月,羌人的进攻就开始愈发混乱,数月之后,战争的天平开始向大秦
倾斜,未期一年,原本来势汹汹的西羌人最后竟尽数退去,战场上只留下了满地
的异族尸骸。

  大秦赢得了这场战争,而这场神话般不可思议的胜利彻底巩固了新皇的威严,
也造就了大秦军部中冉冉升起的一颗新星。李牧的官职就此连升数级,并加封永
平候,代替战争结束后才逝去的老将军甄丹镇守西部边陲。

  犹记得当年皇帝连下数道封赏的敕令,李牧上午仍身着军衣,下午便被被赐
予了朝见用的绯袍,第二日便封侯加爵,第三日便是从京城运来的封赏财物,一
车又一车~~

  其中大半是对李牧的嘉奖与感激,也有部分是对甄老将军逝世的补偿,他迎
娶了甄丹独女,自然一块算了进去。

  一场战争震慑了异族胆寒几十年,可以说只要天水城中李牧一日无恙,塞外
的异族便不敢轻举妄动。

  而就是昔日天水城中圣眷如此浓厚,身份无比高贵的主人的府邸,在永和二
十五年的时候还差点在天水爆出了丑闻。

  它的起因,则是源于当初永平候李牧从京城述职归来时带上了一个不该出现
的人。

  一个有他李家嫡亲血脉的,私生女。

  这也与永平候夫人有关,她是前老将军甄丹的女儿,个性从小与众不同,她
爱李牧,但她的爱无比「自私」,在这个夫唱妇随,正室有义务替丈夫纳妾,让
夫君的子嗣开枝散叶的时代里,永平候夫人更希望李牧只属于她一人,只是因为
迫于社会的压力和诘难,才为侯爷纳了两门妾室。

  遍数帝国的勋贵,也只有李牧的处境如此特殊,幸而这位侯爷一直与夫人伉
俪情深,并不在意流言与同僚的嘲笑。

  可世事难料,任谁都无法描述出,当侯府大夫人在停下的车马前迎接阔别三
月的侯爷归来,看到与侯爷紧紧牵着手的银发小女孩时,脸上的表情。

  「夫君,她,她是谁?」

  侯爷顿了顿,微仰着头看向天空,抿着嘴轻轻点了点头,他没有看甄卿通红
的眼眶,以及其中打着转的晶莹泪水,动作和神态都显现出了恰到好处的尴尬。

  沉默了一会儿,夫人颤抖的话语终于响起。

  「妾身,妾身知道了~~」

  没有仆人们想象的大吵大闹,只有夫人僵硬的重新挤出笑脸,让降至冰点的
气氛缓和了少许,她把侯爷和女孩迎了进去,没有让侯府在大庭广众之下丢脸。
只是在当天中午,夫人就把侯爷请到了书房,关上了门,直到夜幕降临,她才从
中离开。

  银发女孩被允许留了下来,她仍怀着孩子的童真与对陌生环境的恐惧,可这
时候还没有人去告诉她,你要学会沉重的坚强。事实上,就如上午沉默在一旁为
侯爷接风的仆人们所想的那样,女孩接下来的童年,将受尽折磨,永远被阴翳所
蒙蔽。

                幕间二

              永和二十六年冬

             陇西永平候府后院

  「大家快跑!小怪物雪女来啦!」

  「哇哇!快跑啊快跑啊!」

  孩子们故作慌张的呼喊着,在宽广的庭院里奔跑着,欢快的嬉笑声在侯府的
天空上回响。

  「大家听我说听我说!不要慌,雪女她只有一个人,而我们可足足有六七个
人呢,拿起地上的雪球砸她!」

  结冰的小池塘边上,一个半大的男孩跃上块大石头高声向他的弟弟妹妹喊道,
他穿着厚厚的锦缕棉衣,金丝在胸口绣着一头威武的猛虎,彰显着他身份的不凡。
男孩露出的小脸冻得通红,但这并不妨碍他带领着六七个小孩讨伐雪女的兴奋高
涨。

  高高的颧骨,黝黑色的皮肤,眼窝瞅着有些凹陷,男孩名叫李照乾,典型的
陇西人的样貌,虽然声音听起来满是稚气,但举手投足的气势倒足的很。

  男孩被寄予了厚望,无数荣耀加之于身,他是大秦帝国永平候李牧的嫡长子,
皇帝亲口赐予名字的麒麟儿,被无数侯府亲眷宠上天的继承人,陇西李氏宗家子
嗣中的混世魔王。

  此刻,就是他又一次带领着孩子们展开了对怪物雪女的战斗,作为领袖,他
率先抓起一把石头上的雪碎,嘴里「嘶嘶」哈着气,快速的将雪揉成一团,朝不
远处那个小小的,在院子里的积雪中步履蹒跚,朝他们慢慢走来的银发小女孩扔
去。

  「杀啊!我李家勇敢的兄弟姐妹们!用你们手中的雪球,打败邪恶的雪女,
保卫侯府,就在今日!」

  李照乾振臂高呼,学着父亲在亲卫中发号指令的模样,整个人裹在厚厚的棉
衣下,颇有几分滑稽,但此刻的他却觉得自己帅气极了。

  随着他的话语,围在他周围的大大小小的孩子们纷纷拾起地上的积雪,揉成
团儿,扔向不远处那道孤零零的瘦小身影。

  那是一个拥有着银色长发的小女孩,漂亮而柔顺,脖子以上显露的雪白肌肤
晃人心神,长长的睫毛下是恍若精灵一般灵动的水眸,可爱的脸蛋上挂着浅浅的
微笑,冰肌玉骨,姿色天成,拥有着与其他孩子们截然不同的容貌肤色,也许这
就是她被成为雪女的原因吧,她就是雪女,善良单纯的雪女,穿着滑稽丑陋的老
旧衣服的雪女。

  可这份与陇西人截然不同的相貌却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鄙夷,没有人拥有一
头银色的长发,也没有孩子愿意跟一个穿着老土又没有娘疼爱的孩子玩耍,排异
是人的天性,更何况是在隔阂严重的高门贵府里。

  肆意的谣言在下人们的嘴里从未消失过,雪女是灾星,是祸害,是侯爷从外
面抱回来的野种,大人们厌弃她,孩子们疏远她,她是从侯府夫人口中传下来的
怪物,而欣欣向荣的李家是容不下这么个银色头发的怪物的,只因据说雪女身上
流淌着李家的血脉,所以才勉强给了她个容身之所。

  乌云压了过来,陇西的陌风凛冽如刀,寒意愈发刺骨。

  无数雪球砸在了雪女身上,开始还偶然见到那个小小人儿咯咯笑着扔回来几
个雪球,但很快,好几个凝实的雪球便从不同角度重重砸在了她的额头上,将她
砸蒙了,冰冷的雪水渗进了她老旧的围脖上,冻得她一哆嗦,雪女下意识的蹲下
来抱住额头,做出防御的姿势,本以为那些小伙伴能够看到她这幅样子停止扔雪
球,谁知砸向她的雪球更猛烈了。

  雪球在雪女的小脑袋上碎裂,炸出了无数雪屑,沾染在她银色的长发上,在
阳光的照射下,像是银河中亮起了闪亮的星光,但脑袋上传来的疼痛让雪女觉得
这游戏一点也不好玩,丑陋的棉手套紧紧捂着通红的额头,雪女渐渐低声抽泣起
来。

  「疼~~好疼啊~~我不玩了~~呜呜呜~~你们别再扔了啊~~求你们了~~」

  兴奋的孩子们哪能听的见这低声的呜咽求饶,又或许有听见的,但根本没有
放在心上,他们只看见邪恶的雪女被他们凌厉的攻势给打的抱头蹲在了地上,真
是鼓舞人心的一幕呢,于是便欢呼着,从各种角度掷出了雪球,顷刻间,空中飞
舞的雪球更大,更多了~~

  雪女被淹没在了无数碎开的雪花中。

  那头银色的柔顺长发与积雪再也不分彼此。

  尽兴的扔了好久,李照乾突然觉得索然无味起来,雪女原来所站的地方成了
一个地面上凸起的小雪堆,看不见她的身形了,但想着这次的讨伐也算是成功了
吧,这时候还不鸣金收兵,在外面继续挨冻吗?

  天色不早了,还是回屋吧,母亲会用温暖的手抚慰着他冻的红红的脸,还会
亲手喂他最爱吃的热气腾腾的粟子糕,男孩想着,不由自主的舔了舔嘴角,向着
小伙伴大声喊道:「敌人已经被我们消灭了!现在各回各家,休养生息,解散喽!」

  「哎哎哎?照乾哥,这么早就回家,再玩会儿吧!」

  一个胖胖的小男孩不甘的嚷道。

  李照乾瞥了一眼,他认得他,小叔李远的二儿子李松文,他哥哥早就入陇西
千钧卫历练了,而他则成了自己的小跟班,平日里一直都唯自己马首之瞻,可这
时候怎么就脑子不灵光了呢,自己都发话了还在这叫。

  男孩哼了一声,「谁要在这挨冻就在这挨冻吧,反正我要回家了!」

  李照乾转身就走,一点也没有犹豫。留下一群面面相觑的小孩子们,没有多
久也奔走消失在府院的各各角落里了。

  没有人注意道,还有一个人,哦不,雪女,孤零零的被落在了偌大的庭院之
中,被积雪重重掩盖着。

                ~~

  乌云下的雪花纷纷扬扬的飘洒,也不知过了多久,院子里的一个凸起的小雪
堆突然动了动,一点白气从中飘了出来,雪堆又不动了,四周一片静悄悄的。

  天色完全变暗了,雪堆终于裂开了,一点银色先从积雪中显现出来,再然后
则是个小脑袋,最后是一身老旧衣服裹住的滑稽躯体。

  一阵冷风吹过,雪女打了个喷嚏,脑袋有些晕乎乎的,她抹了把脸上的冰霜,
茫然的看着四周,那些小伙伴呢,雪女心中突然有些慌乱,她跌跌撞撞的绕着附
近的小亭子,假山转了一圈,确定没有人藏起来攥着雪球狠狠的扔向她之后才知
道,小伙伴们是真的回去了。

  「那~~那我走啦~~」

  她朝着空气小心翼翼的说了句话。

  声音嘶哑,好像是生病的人。

  雪女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她脚一软,险些跪在地上,手脚冰凉,身体各
处的疲惫和难受一齐涌上来,让她感觉力不从心,雪女挣扎着一瘸一拐的站起来,
向着侯府后院的西北角走去,那里是她的家。

  明亮的烛火,欢声笑语,升腾的热气~~

  雪女走在小路上,羡慕的看着两旁房屋印在窗纸上的橘黄色,那是温暖的光
亮,是她现在触手难及的存在。

  好冷,真的好冷啊,雪女后悔没有早点从小雪堆里出来,现在马上就天黑了,
被雪打湿的棉衣反而会成为折磨她的苦难。

  小小的牙关哆哆嗦嗦的,雪女突然感觉眼角有点湿润,她望着温暖的橘黄色
灯火,多么想进去暖和暖和身子啊,要是能再喝上一杯热水就好了。

  阿嚏!

  雪女颤抖的伸出小手揉了揉通红的鼻尖,静静的站了一会儿,心儿渐渐冷了,
她还记得刚回侯府时大人们看着她那复杂的目光,像是看着不详一样的眼神,尤
其是那个坐的高高的,穿着一层又一层名贵锦绸的,在父亲身边的那个女人。

  她不是妈妈,妈妈已经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而且她从不会用那种冰冷的眼
神看着她。

  「虽然这头银发跟怪物一样,但毕竟流淌着李家的血,我永平候府也是要脸
的,不能赶了出去,就养在西北那个废弃的马厩里吧。」

  她这般说道。

  从那天起,雪女的称号便从侯府夫人的侍女那里流传了出来,人们不知道女
孩的真实名字,便只叫她雪女,这美好的称呼被夫人打上了怪物的标签,像是在
警示每一个想要对她释放善意的人。

  阿嚏阿嚏!

  雪女感到自己的牙齿在打架,她晃晃小脑袋,将那张模糊不清的面孔从脑海
里驱走。

  要不要靠近一点呢,她看着面前那环绕着漂亮鸟儿雕像的阁楼,高大的,紧
闭的房门,明烛火炉的光芒紧紧吸引着她的目光,即使从缝隙里透露出的一点暖
意,都能让此时的她快活许久了吧。

  心里还在犹豫,但被寒冷折磨的身体却已经做出了选择,雪女小心翼翼的靠
近了眼前紧闭的房门,将小脸靠近了那门缝,饱满熟粟的浓郁香气混合着温暖的
熏木香气,丝丝缕缕的飘了出来。

  小小的鼻翼抽动了一下,雪女吞咽了好几口唾沫,肚子咕咕直叫,她不敢敲
门,大人们厌弃的眼神让她恐惧,尤其是身上穿的华丽的男人和女人,他们看着
她的戏谑眼中饱含恶意。

  在待一会儿,就一会儿,雪女擦了擦眼角流下的早已变得冰冷的泪,闭上了
双眼,长长的睫毛眨呀眨,她想到了母亲,父亲曾说她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到
底去哪了呢,为什么还不回来看看她,父亲自从她来到了这个地方后更是从未见
过她一面,好像是把她忘了~~

  娘~~

  大颗大颗的泪珠将门前的积雪打出一个个小洞。

  「吱呀」,门突然开了,扑面而来的热气中,明晃晃的光芒刺的雪女睁不开
眼,一双手从光芒中伸出,狠狠的把她推倒在地上的积雪上。

  「哪里来的野种,还敢在夫人的门前逗留,快滚!」

  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门前,挡住了所有温暖的光,雪女痛呼一声,慢慢挣扎
着从没过小腿肚子的积雪中起身。

  「小青,外头怎么回事?」

  房间里头传来一声淡淡的,优雅的问询。

  雪女听到这刻进脑海里的声音,只觉得莫大的恐惧,她来不及小声辩解,哆
哆嗦嗦的站起来,才想到是那个经常站在父亲身边的女人,是她!她的声音!

  跑!

  掌心残留的雪迹仿佛烈焰灼伤着她的身体,小小的人儿使出了全身劲,跑进
了黑暗之中。

  「没什么夫人,一只小野猫,刚赶走了。」

  小青轻蔑的看了看地上延伸到远处的足迹,回身关上了房门,重新侍候在夫
人身旁,为大公子端上了新的一盘在食盒中保温的粟子糕。

                ~~

  风在雪女的耳边呼啸,她再也不敢凑到路旁的人家门前乞求一丝透过门缝的
温暖了,内心的悲伤和惊惧如潮水般涌出来,让她奔跑,一刻不停的奔跑,脸上
的泪痕在寒风中被吹的火辣辣的痛,但雪女还记得回家的路,那个小小的马厩,
被重新翻修后面积又缩小了好几倍,但足够承载她脆弱的心灵。

  可是,跑着跑着,两边的灯火怎么变的恍惚起来了,前面是侯府西北边的小
林子,穿过去,就是~~自己的~~家~~了~~

  「璇儿~~璇儿~~」

  好像有人在叫我,雪女踉踉跄跄的跑着,是娘吗?

  「娘~~」

  雪女小小的呜咽了一声,她仰着头,只见寒月晶莹,雪花飞舞,呼啸奔涌的
风织起了纯白的纱。

  眼前的景物陡然间天旋地转。

  月光照耀在冰冷的积雪上,那儿流淌着一抹靓丽的银白。

           番外冰心下(李冰璇番外)

                幕间三

  昏黄色的屋顶,有些呛人的烟火气,还有小锅里咕嘟咕嘟冒泡的声音,温暖
而朴实。

  雪女在小木床上幽幽醒来,疲惫的她一点也不想动弹,她轻轻转动小脑袋,
发现一个头发半白的老妇人正坐在她身边合着手闭目祈祷着。

  「严婆婆~~」

  「璇儿,你醒了!」老妇人满是皱纹的脸上难掩喜色,「来,喝碗姜汤暖暖
身子。」

  「唔~~吸溜吸溜~~」雪女接过被层层麻布包裹的碗,小口小口喝着滚烫
的姜汤,巴掌大的白皙小脸被辣的通红一片,粉嫩的小舌头时不时吐出来哈着气,
喝了约莫三分之一,她便有些受不了这辛辣了,水眸转了转,委屈巴巴的看着老
妇人。

  「婆婆~~辣~~」

  「听婆婆的,辣也得喝,你身子骨本来就虚弱,要是不把你体内的寒气都逼
出来,以后啊非得落下病根不可。」

  雪女听罢,看着老人鼓励的目光,终是撅着小嘴点了点头,吸了一大口气,
捧起碗来咕咚咕咚的咽了下去。

  「嗝~~」

  看到女孩的小脸变得红润起来,严婆婆这才稍稍放心的把空碗放在了小桌上,
给雪女擦了擦嘴角,又给她掖好了被角,这才板起脸问道:「昨晚你去哪了?到
晚上了还不回来,可把婆婆急坏了!打着灯笼到处找,结果发现你倒在小路上。」

  喘了口气,老人抚了抚心口,又把手伸进被窝,一遍又一遍的摸着雪女的小
手,继续道:「当时把老身吓得,你说说你,怎么就晕倒在积雪上了呢,是不是
又被后院的其他小伙子欺负了?」

  「不是~~玩游戏而已~~」

  「还跟婆婆说谎,玩什么游戏能让你晕倒在积雪上。」严婆婆又怜惜又生气
道,不轻不重的捏了捏雪女的手心。

  「他们~~朝我扔雪球~~躲不开~~」

  「哎呀,这不就是明摆着欺负你吗?婆婆前几天还听有小伙子念叨你雪女,
他们是不是还这样叫你的。」

  「嗯~~」

  「我呸!孩子你记住,你叫李冰璇,你的母亲是鱼筱儿,你的父亲是侯府的
主人李牧,你不是什么野种雪女,你有父有母,这帮欺软怕硬的废物,坏的透透
的,连带着小孩子都这么叫你。」

  小冰璇不答,目光望向了她脖颈处的一抹靓丽银发,眼眸暗淡。

  「银发算什么,孩子,这不是怪物的标志,这是老天爷给你的恩赐,一头靓
丽的银发,多少人想有还没有呢!看看这可人的小脸,跟你母亲一样白皙柔软的
皮肤,你注定会成为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人,孩子,叫你雪女的人是嫉妒你,所以
你要相信自己,不要被那些流言蜚语所打倒。」

  「唔~~真的吗~~」

  「真的!婆婆什么时候骗过你。」

  老妇人在女孩的脑袋上亲了一口,女孩的目光柔柔的看着她。

  「婆婆,那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不会离开我的,对吗?」

  「傻孩子,婆婆绝不会离你而去的,我会一直陪在你身边。」严婆婆将小冰
璇的脑袋紧紧搂在怀里,她看出了女孩眼中深藏的惶恐不安,任谁从家庭和睦的
幸福中突然遭遇了母亲离世,父亲冷漠不再过问的变故都难以接受吧,更何况这
还是个七岁的孩子。

  柔软的银发有着雪绒的清新,老妇人心疼的用脸腮蹭着怀中的小脑袋,往日
的昔昔浮上心头。

  小姐,老身就算豁出了这条老命,也要护佑您的孩子平安长大,

  严婆婆垂下眼睑,浑浊的老泪没尽了她脸上的纵横沟壑。

                幕间四

  陇西的雪一直都很大,接连数日的天空都是阴沉一片,小冰璇在床上卧了数
日,终究是受不了呛人的柴火味,趁着大清早,偷偷溜出了马废弃的马厩小屋。

  火炕上靠窗的另一头,严婆婆合衣躺着还未醒,手里攥着昨晚熬到深夜依然
未完成的针线活。

  雪女向着马厩边上的小林子走去,屋前的积雪让她走的有些艰难,但她的心
情依然很高兴,这纯白的雪儿,跟她的银发是多么搭啊。

  小冰璇站在一块石头上快速的转了一圈,长长的银发飞舞在空中,沾染了片
片雪花而显的亮闪闪的。

  咯咯咯~~

  这一刻,小冰璇感觉自己就是冬天的宠儿,雪花中起舞的精灵,她笑的是那
么纯真,银铃般的声音在小林中回荡。

  纯白无瑕的地面因此被踩出了一条小小道,密集的小脚印,在奔跑起来的雪
女脚下延伸着,杂乱无序,却满是童真与喜悦。

  也不知过了多久,远处传来了吵杂声。

  小冰璇停止了奔跑,她气喘吁吁的喘着气,吸了几下通红的鼻尖,有些疑惑
的朝着小林外的真正侯府走去。

  不少杂役们正握着铁锹,在侯府的正道上铲着雪,防止贵人们出行时不便,
而铲起的雪堆,又成了早上活泼好动的孩子们宣泄精力的道具,不少本来铲干净
的路面被雪团们一砸,又变得湿滑起来。

  有几个管事正在一旁劝阻着这些小祖宗们消停一点,愁眉苦脸低声下气的样
子无比滑稽,倒是助长了孩子们嚣张的气焰。

  雪女看着侯府里跑来跑去的同龄人们,突然很想去跟他们一起玩,这是孩童
的天性,可是想起数日前被他们捉弄的浑身湿冷的样子,她又有些畏惧,更何况
严婆婆一直叮嘱她不要去找那些侯府里的其他孩子们玩。

  她静静的蹲在那里,心想着那些杂役清扫完了这些街道,肯定也会去把她家
门前一块扫扫吧,虽然她喜欢雪,但走路一脚深一脚浅的还是挺难受的。

  小冰璇等啊等,一直等到住在侯府里的李家亲属的夫人们终于有了兴致从暖
和的屋里走出来,喊着自家孩子的名字,不痛不痒的教训了好几句。

  管事们这才松了口气,指挥着杂役把最后几条道上的积雪清理干净,就和他
们带着铲子一起撤走了,丝毫没有往她的马厩小屋走去的意思。

  眼看着管事和杂役们越走越远,她终于忍不住从小林里跑出来,跑到那些管
事面前,拉住了其中一个人的衣角。

  「那~~那个~~对不起~~我家门前的路~~你们还没打扫啊~~」

  他们一定是忘了吧,也是,自己住在偏远的东北角,离侯府的中心还隔着一
道小林子,忘了很正常,我提醒提醒就好了。

  小冰璇怯生生道,可只是看了一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便不由自主的低下了头。

  为什么他们要板着脸看我~~好可怕~~我说错什么了吗~~他们确实没打
扫我住的地方啊~~我~~是不是~~是不是我声音太大了~~应该~~应该再
小一点的~~

  衣角从她的手中滑落,管事理都没理她,径直从她身旁走过。

  哎~~哎怎么就走了啊~~我~~我家门口那里~~还有好多雪~~婆婆出
门一定会不方便的~~啊哎~~

  雪女看着跟在管事身后的杂役们对自己敬而远之的冷漠目光,没有勇气再向
前询问了,那一道道质疑鄙夷的目光,让她难受的无法呼吸。

  我明明~~也是这座府邸主人的孩子~~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看我~~
用这种目光~~

  呜~~

  蹲下来难过了好一阵子,雪女突然感觉有个雪球砸在了自己头上,她抬起头。

  那帮熟悉的小伙伴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瞧瞧看,我们的怪物雪女又来了,今天又有乐子了!」李照乾不怀好意的
笑了笑,朝小冰璇招了招手。

  小冰璇离的远,并不知道那个高高壮壮的男孩子笑着说了什么,但看着他招
呼的手,迟疑了一下,终究是经受不住同龄人的诱惑,慢慢走了过去。

  第一狗腿李松文看到了乖乖走过来的雪女,小小的一只,无比听话的样子,
他心中的主意便在发酵,他还记得大夫人曾经对他那有意无意的暗示,没有什么
能比除掉夫人眼中最碍眼的存在能讨她欢心了!

  脑海中的计划足够危险,让他的身躯兴奋的有些颤栗,他咽了口唾沫,对着
站在众人中央的李照乾道:「照~~照乾哥,我记得你可是特别喜欢池塘中的锦
鲤。」

  众人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意思,但侯府池塘里的锦鲤是孩童们都无比喜爱的
存在,尤以李照乾为最。

  又听李松文道:「每到冬天,这些锦鲤就沉到潭子下去了,我们怎么都看不
到。」

  壮实的男孩一头黑线,李照乾直接上前给了他一个栗暴:「有话快说有屁快
放,怎么嘴里一堆废话。」

  「哎好好好,我错了我错了照乾哥,不是看那些闲书上说,帝国最东边的古
老村落有把人扔到水里的习俗,叫什么献祭之类的嘛,然后他们的愿望就能实现。」

  「你想献祭雪女让锦鲤出现?」

  「那当然,怪物只配被献祭,说不定献祭了雪女,锦鲤们就真的会出来配我
们玩呢!」

  「嗯~~」心智尚且不成熟的李照乾并未想到献祭背后的残酷,他犹豫了一
下,直觉告诉他最好不要~~

  「照乾哥,还等什么,消灭雪女保卫侯府可不是我们的任务嘛!」

  周围的小伙伴看热闹不嫌事大,他们只知道又有了新的玩闹去宣泄多余的精
力,于是便纷纷起哄,而李照乾在孩子们的推搡下心一横,「那就按松文说的办,
我们押送雪女去大池塘,把她~~把她献祭给锦鲤!」

  侯府的孩子们为了新的乐子主意而欢呼,他们天真无邪的样子感染了慢慢走
过来的雪女。

  「大家~~」李冰璇小心翼翼的开口,「我能和~~」

  「走走走,说什么说!」孩童们将她簇拥在中央,做出押送的姿态来,站在
孩子们中央的位置一直是李照乾的,可怜的雪女还为自己站在了众星捧月的位置
而胆战心惊,她微微窃喜,以为自己终于融入了同龄人的圈子里。

  李松文在前面引路,孩子们雄赳赳,气昂昂的朝着侯府里的大池塘走去,路
过的仆人一看到是这群混世魔王,立刻避的远远的。

  经过数日的零下气温,池塘早已结了层厚厚的冰,男仆为了给鱼儿们透气,
凿了数个穿透冰面的小孔。

  一个男孩抓着池塘边的柱子,伸出一条腿,小心翼翼的用鞋尖点了点冰面,
确认冰的够严实后,整个人蹿到了池塘的冰面上,嗖的一声滑到了池塘中央。

  「照乾哥,大家伙都来玩啊。」他兴奋的喊了一声,脚下没注意,挥手时呲
溜一下摔个底朝天。

  他的呼喊声把刚回来看管池塘的老仆人惊动了,他急匆匆的三两步上前,
「哎呀我的老天爷啊,小少爷们可绕了老奴吧,赶紧从池塘里出来吧,谁也说不
准这池塘哪冻严实哪没冻严实,要是你们有个三长两短,可叫老奴怎么活啊!」

  「老东西赶紧滚,别碍了我们的眼!」

  孩童们中有的是无法无天的,他们最讨厌这种苦口婆心说教的老人,又丑又
烦人。

  「听老奴一句劝,少爷们赶紧从池塘里出来吧!万一掉进了冰窟窿里,那真
的救不回来啊!」

  一个衰朽的老头在旁唠叨,气的孩子们没有了玩闹的兴致,几个胆子大的甚
至攥起冻石子,朝老仆人扔去。

  最后一个伙伴不情不愿的上了岸,李松文看了看弓着腰乞求的老仆人身边,
一个锋利的钉耙正躺在草地上,那是用来刨小孔给池塘里的鱼儿透气用的。

  他灵机一动,叫上几个玩的好身又壮的伙伴,几步跑过去拖起了钉耙,老仆
人刚刚送了口气,又是一惊:「少爷们使不得啊,这钉耙可锋利了,您可别拿这
个玩耍啊!」

  「吵死了老东西。」李松文阴沉着脸,对着老仆的大腿就是一脚,老人哼哼
唧唧的踉跄了一下,栽倒在地上。

  「一会儿的事情你要是敢插手,你就没有下辈子了,老东西我说到做到!」

  接下来,李松文的目光看向了缩在人群中的雪女,嘴角勾勒出一抹不怀好意
的坏笑。

  他走到李照乾身边,讨好的笑到:「照乾哥,该您发号施令了,只要您一声
令下,咱立刻就把雪女献祭给锦鲤,让锦鲤浮出水面感谢您的恩德,还咱侯府一
个朗朗乾坤!」

  声音那叫一个义正言辞,铿锵有力,李照乾听到还侯府一个朗朗乾坤,早就
热血沸腾了,尤其是李松文和小伙伴们那些看向自己狂热的脸,更让他产生了被
人崇拜的迷醉感。

  「雪女!站到那块冰面上去!」李照乾喊到。

  「不~~不要~~」小冰璇看见孩子们都从冰面上回来了,自然抵触一个人
再去到冰面上。

  听闻雪女拒绝了李照乾的施令,其他孩子都盯向了小冰璇。

  「她怎么敢拒绝照乾哥的,胆子也太大了。」

  「所以说怪物就是怪物,怪物才听不懂人话~~」

                ~~

  小冰璇自然也听到了其他人的窃窃私语,她本就白皙的脸颊更苍白了几分。

  「不是~~冰面上很危险的~~刚刚~~刚刚那个老伯都说了别到冰面上去~~」
她嗫嚅着,乞求着看着突然对她散发出巨大恶意的伙伴们。

  「明明就是借口,刚刚李理上去呲溜了一圈都一点事没有。」

  「哈哈,没想到这怪物胆子还挺小~~」

  「谁说不是呢,干脆以后叫她胆小鬼雪女好了!」

                ~~

  恶意就如天空中不知何时突然飘起的雪花,纷纷扬扬的落在小冰璇身上,她
又急又羞,面前的每一张面孔仿佛都在嘲笑她的不合群,嘲笑她的怯懦。

  「如果你不听话的话,以后就再也不带你玩了!」李照乾看着捏着衣角,眼
里含着泪珠打转的雪女,感觉自己好像是审判敌国军俘的威武将军,他下了最后
的通牒。

  小冰璇听得,心中一揪,一想到被众人遗弃的后果,她就感受到蓦然的恐惧,
她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着母亲了,父亲的形象早已在她心中变得模糊,她幼小的
心灵已经难以承受再失去什么的代价了。

  「别~~别抛下我,我去!」她赶忙应着,看到众人面色稍霁后才松了口气。

  雪女小心翼翼的踩上了冰面,一步又一步,双腿微微颤抖着,慢吞吞的站在
了审判者指定的位置,看到这,李照乾便向李松文点头示意。

  「一二一,嗨呀!」好几个男生喊起了口号,他们早就被李松文叫着拖走了
钉耙,而现在,锋利的钢钉闪烁着寒芒,钉耙在他们手里合力抡圆了砸在了小冰
璇身前的冰面上。

  一丝缝隙浮现。

  「啊!你们~~别砸了~~啊啊啊~~别砸了~~」小冰璇被冰块碎裂的声
音吓了一跳,她本能的想逃回岸上,但擎在半空的钉耙闪着森寒的光芒又把她逼
了回去。

  「一二一,嗨呀!」

  「保卫侯府,献祭雪女,就在今日!」看到众人凝视着自己狂热的眼神,李
照乾心中激动,站在一块石头上大声喊到。

  话音刚落,李松文立刻接了上去:「保卫侯府,献祭雪女,就在今日!」其
他孩子反应过来,也跟着呐喊起来。

  冰块碎裂的声音越来越大了,溅射的冰晶折射出这荒唐的一幕,众多幼稚的
身影朝着冰面上的身影挥舞手臂,呐喊着恶毒的词汇,纯真中蕴含着最纯粹的恶
意!

  仿佛是在对十恶不赦的犯人施以极刑一般,让她眼睁睁看着池水溢出冰块,
寒意和绝望漫上心头。

  「放过我吧~~让我走~~」晶莹的泪水在小冰璇眼中打着转,她哀求着,
可同伴们的讥笑声在岸边传来,让她心碎,让她绝望。

  女孩的哭泣声助长了施暴者的气焰,在他们眼里,只有怪物被他们打败的求
饶声,而忽略了本质,那可是与他们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啊。

  汗水从李松文的鬓角滑落,他涨红的年轻面孔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快意,眼看
着他就要完成大夫人的任务了,只要成为照乾哥身边最亲近的人,再加上大夫人
的青睐,李松文仿佛看见美好的未来在向他招手。

  很快,越来越响的碎冰声出现在雪女的脚下,微小的震颤无不昭显着此刻危
险的境地。

  「呜呜呜啊!」小冰璇蹲了下来,瞳孔睁大,害怕的浑身发抖,彻骨的寒意
从脚下传来,她甚至能感受到浸润到脚心的一抹湿意,面前那高高举起再落下的
钉耙仿佛在凿开她的心房,注入面临溺亡的恐惧。

  那些男孩眼里狂热而又兴奋的目光,对怪物的厌弃和鄙视深深刺进了小冰璇
的内心,冰水漫湿了她的布鞋,她绝望而又凄厉的喊着,希望有人能够救救她。

  如果当初她能听从严婆婆的教诲,离这些同伴远一些该多好,如果她能从那
次感染风寒而卧床吸取教训,安安静静的苟活着该多好。

  小冰璇咬着牙,悲望着岸上的一个个兴奋的男孩们,他们丑恶的嘴脸撕裂了
她的心,过往的一幕幕在她眼前滑过,李冰璇才意识到,是她的天真,对人性的
盲目真诚才一遍又一遍的伤害到了自己。

  还有那些衣冠楚楚的男女,一喝那种有刺鼻味道液体就会谈到她的名字,说
那些很难听的话的胖叔叔们,回忆起来都深深的刺痛了她的心,她永远都忘不掉
这些人的面孔,那些饱含戏谑恶意的眼神。

  自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原来,自她步入这个府邸的那一刻就开始了。蔓上心
脏的寒意让她李冰璇的思绪终于通透,这一刻,代表过去的雪女才终于被她冰封
的内心埋葬。

  她仰头看向灰色阴霾的天空,无声的与童真的雪女做最后的告别。

  如果,如果我能活下来,如果能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远远的离开你们!
我恨你们!恨你们这些要让我死的人!

  「噗通!」

  一串晶莹的珍珠撒在了半空中,散开的银色发丝像是转瞬即逝的绽放雪莲,
她娇小的身影被掀起的冰冷池水所淹没。

           番外微芒上(李冰璇番外)

                幕间五

  终于成了!李松文心里暗喜,但喜悦过后,他才意识到这个世界上再也不会
出现雪女这个人了,莫名的惶惶漫上心头,他用力摇了摇头,把不该有的情绪摇
出脑海。

  可孩子们当中有人盯了冰窟窿看了好久也不见雪女的身影,渐渐恐惧起来。

  「雪女真的不见了~~她不会是死~~死了吧」一个年幼的孩子颤抖的道。

  死这个词语对这些孩童来说还太过遥远,而献祭又更具有神话般的色彩,他
们几乎并不知道这二者之间没有区别,也没有意识到自己的所作所为是多么的可
耻。

  孩子们的童年充满了宠溺,他们没经历过战事,不知道生命的可贵,不知道
真的有朝一日一个个熟悉的面孔再也不会出现在身边的悲哀。

  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对死亡这个词语惶恐不安。

  「闭嘴!」李松文狠狠瞪着那个孩子,「我们为侯府除掉了雪女,明明是大
功一件!」

  他看到李照乾同样紧盯着冰窟窿,脸色苍白一片,心中一乱便大声喊到:
「照乾哥身体不舒服,我送照乾哥回去休息,大家今天就散了吧。」

  他话音刚落,人心惶惶的孩子们纷纷作鸟兽散,李松文抹了把头上的冷汗,
贴心的扶了扶李照乾,二人一起向内府走去。

  很快,原来还热热闹闹的池塘便为之一空,先前被李松文踹倒在地的老仆悄
悄爬起来,他一瘸一拐的迈到冰窟窿边上,看到零星上浮的气泡,忍不住浑身颤
抖:「造孽啊,真是造孽啊!」

  走在小路上,李照乾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视野中只剩些琼树枝头的池塘。

  「照乾哥何故忧心?」

  「松文,我方才想,之前一时热血上头,却是做了不理智之事。」李照乾停
下脚步,面带忧色「水这么冷,雪女她~~」

  「照乾哥可是想起了那怪物?只是都走到如今了,那雪女想必早就献祭在池
塘里了,再想她又有何意义。」李松文强笑道。

  「再说,府里早就厌恶那雪女已久,她的存在更是伯母心中的一根刺,我们
除了她,倒是府里愿意看到的呢。」

  「你说的也对,现在怎么想都无济于事了。」李照乾暗叹一口气,心中却是
怎么样也忘不掉雪女最后愤恨绝望的眼神,那像是根刺,深深的扎在了他的心里。

  这样做真的对吗?李照乾第一次有些后悔自己做的决定了。

  二人走回内宅,李照乾被大夫人的侍女小青带去换衣服了,而李松文则再跟
「照乾哥」打过招呼后,看似回去,实则是在小青的暗示下绕了个圈,从后门走
进内庭,再到夫人的房间去。

  外面是雪的清冷素白,而屋里却被黄铜兽炉掩映成暖黄色,淡淡的雅香让人
从心底里生出平静。永平侯府的大夫人甄卿娴静的坐在桌旁,摆弄着桌上的数个
香囊,桌子是百年的岷江柏木,黄褐色的质地温柔内敛,衬着夫人托举的手白嫩
娇细,数根金钗织起了她华美的头饰,发簪上的珍珠耀眼夺目,更显其雍容的仪
态。

  夫人似是对紫色锦袋里的香味十分中意,她解开一丝锦带上的系带,放在鼻
尖轻嗅。

  「伯母,松文前来向您请安了。」

  「嗯。」美丽的女人头也不抬的随口一答。

  「伯母,我已按您的吩咐,把那个雪女整死了,她被我设计掉进了结冰的池
塘里,这大冷天的,她一定爬不上来,而且我守了一段时间也不见她踪影,她一
定是死的透透的。」李松文半弓着腰道,稚嫩的脸上因兴奋而涨红,浮现出得意
之色,他并未看见大夫人手中猛然攥紧的香囊,也并未听见里面的花籽在压迫下
吱吱作响。

  男孩犹自沉浸在邀功的世界里,「您再也不用担心那个碍眼的怪物在咱侯府
里走来走去了,她以后再也不会出现在您的视野里了,您看我~~」

  「啪!」

  掌风在脸上滑过,李松文吃痛,下意识的跪倒在地上,不敢置信的抬头瞄了
一眼自己的伯母。

  大夫人不知何时已经满面怒容,她眼中的冰寒让男孩浑身颤抖。

  「自以为是的蠢货!李彻的儿子怎么这般胆大,敢在侯府里谋杀自己的堂妹!」

  甄卿站起身,厌恶的看着跪倒在地上不知所谓瑟瑟发抖的男孩。

  「年纪这般小心肠便这般狠毒,我记得你叫李松文是吧,倒是小看了你们这
些小辈,先前竟然不知道你是这种狠人物。」

  「你最好祈祷雪女没有事,不然,回自己家看看李家的族规,自我了断吧。」

  说完,大夫人将香囊扔回桌面,迈步朝外走去。

  「等等!伯母!伯母,松文到底做错什么了~~您不是一直讨厌雪女吗~~
您不是总是暗示我们去排挤雪女吗~~如果是这样的话~~她死了不是更好吗!」

  年轻的男孩死死拽着甄卿的裙角,泪眼汪汪的看着他的伯母,涕泗横流的样
子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可她是侯爷的女儿。」甄卿蹲下来,轻声将裙角从男孩绝望的眼神中拽出
来,「我再怎么讨厌她也不会害她的性命,你的自寻死路完完全全源于你的自我
幻想,以为害死了她就能让我对你高看一眼?呵,毕竟是侯爷的种,你觉得他会
饶了你这个杀了他女儿的凶手?又或者,你觉得你父亲敢于为了你这个蠢货去破
坏家族团结,挑战永平候、李家族长的权威?」

  「无知的蠢货,反误了自身性命。」

  她推开门,寒风顿时涌了进来,男孩打了个哆嗦,啜泣着想要拉住大夫人的
腿,但被她轻易的躲开了。

  不过这一点倒是要感谢你,牺牲自己让那个贱种永远的消失了。

  甄卿朝着前厅走去,她踏过红梅盛开的院子,心中轻飘飘的略过这么一句。

  房间里的地龙将室内熏的如同春天般温暖,李照乾早已在仆人的侍奉下换上
了柔软绸布做的衣裳,甄卿走上前,将有些心神不宁的儿子拥入怀里,嘴角微微
翘起。

  她向小青使了个眼神,让她下去处理后院那个哭的稀里哗啦的小鬼,免得一
会儿让李照乾疑惑,她不需要让自己的儿子如此早熟,因为任何人都夺不走李照
乾的未来,他是李家的麒麟儿,一直都是,所以她只要保证儿子拥有一丝污秽都
染不上的美好童年就好。

                ~~

  雪女死了,但李冰璇还活着,在她苏醒后的日子里,她几乎再也没踏出过小
家周围的那天林子。

  自责到差点自尽的严婆婆告诉她,是一位老仆不忍心她这么年幼便命丧于此,
豁出性命救了她,但是却不论李冰璇怎么问严婆婆,婆婆都不告诉她老仆的名字。

  仆人们畏惧大夫人的权势,谁知道救了大夫人最讨厌的人一命会不会为自己
招来祸端,为了防止李冰璇的感恩暴露自己,这不仅是那位老仆对严婆婆的嘱咐,
也是婆婆自己的考量。

  当善意都得小心翼翼的隐藏,李冰璇从婆婆脸上得到的只有无尽的苦涩。

                ~~

                幕间六

  府里的小林子在时光的流逝里悄悄扩张着,愈发茂盛,小小的人儿也在这片
逐渐包围了她的小家的林子里慢慢长大,愈发清冷动人。

  府上的人们早就忘记了这个废弃的马概,只有杂役们定期在林子的最外围捡
拾烧火用的树枝,但没有谁会闲到去林子的最深处一探究竟。

  那个小小的,发丝是银色的女孩,终于被府中的一件件琐事所掩盖,淡忘在
了人们的记忆深处。

  一岁又一岁,直到永和三十七年秋。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已经十八岁的李冰璇默默从院子中的葡萄藤架下站起身,阖上了手中的诗笔
随录。夕阳斜垂,澄红色的霞光映照在她寂寥的眸子里,像是倒映出了另一个红
色的天空,那是另一个自由广阔的天地。

  已经整整十一年了,听严婆婆说,今年她就攒够了钱,足够带着自己去遥远
的江南定居。

  诗中的江南,梦中的江南呵,那是她母亲的故乡,富足的鱼米之乡,在严婆
婆口中,她的母亲在成为宫女,被皇帝赏赐给父亲后,常常思念家乡,梦想着回
去看看,但直到她去世,都再未闻到过家乡的湿润水汽。

  在无数个静谧的夜晚,围着炉边的炭火,小小的人儿蜷缩在老人身边,听着
老人为她讲述那些与她母亲有关的往事,向往着江南那片美好的净土,她想要替
母亲去看看她小时候玩耍的那条浣沙溪,想要尝尝江南的鲥鱼是不是如她母亲跟
严婆婆回忆时说的那般好吃。

  陇西的秋风不似南方的温柔,向来不会怜惜美人,吹起了李冰璇用皮扣在最
末端栓起的银白色长发,轻薄的衣衫紧紧贴在她凹凸有致的娇躯上,美好的轮廓
在夕阳下泛着目眩神迷的光彩。

  但她只是轻咬着唇儿,远远眺望着林中隐隐的一条小道。在那里,一个佝偻
的身影正缓步朝着被树木环绕的小屋走来,阴翳在她身后拖成了长长的影子。

  老人走在小径上,望向被她照料到大的孩子,那个昔年与篱笆齐平的小女孩,
如今已然亭亭玉立了,恍然一眼,她竟像是雪山上下凡的仙女,不渡于这凡尘世
间,她穿着素白的长裙,清颜典雅,眉宇间带着江南的柔婉,琼鼻细挺有棱,唇
瓣轻薄,这倒是遗传了陇西的冷冽,白皙嫩滑的肤色,纤柔若雪,宛若不染俗尘
的结晶,严婆婆既欣慰又感叹,陇西这般贫瘠的水土,怎能孕育出这般绝世独立
的姑娘。

  冰璇这孩子,姿色胜过她差点当上王妃的母亲何止三分。

  「婆婆!」

  远远的,老人就听见了姑娘欣喜的呼喊声,清冽的音色像是冰泉解冻时相互
碰撞的脆响。

  「哎——」严婆婆长长的应了一声,满是皱纹的脸上挤出了笑容,她看着自
己养大的姑娘小跑着过来,轻轻扶着自己的手臂,一身的疲劳仿佛都消之一空,
她笑道,「婆婆的身体还硬朗着呢,璇儿啊,你身体本就不怎么好,还是不要跑
了。」

  「婆婆,这点路不碍事的,您辛苦了一天,我扶扶您也是应该的。」

  「哎呀,好好好,婆婆说不过你,璇儿啊,真是越来越孝顺了。」

  少女扶着老人进了屋,二人共用了晚餐,天色很快就黑下来了,严婆婆突然
叹了口气,幽幽道:「还记得上个月我嘱咐你不让你出去买书吗,那是因为全城
都戒严了,我听府里其他人传的,好像是羌人部落那里有了新的动静,有大军集
结的预兆,说不定啊会是一场大战。」

  「之前怕你忧心,所以就没跟你说,但我今天突然觉得你也长大了,这些东
西瞒着你也不是个事,况且直到现在依然全城戒严和宵禁,所以这个月你依旧不
要出府,就老老实实的呆着这里。」严婆婆道完,点上了油灯,又从怀中掏出了
一本新的话本。

  「你不是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什么藏娇的新一话嘛,今天我看府里的书馆新进
了一批书,就为你悄悄借出了一本。」老人微笑着看着少女被牢牢吸引过来的目
光。

  「婆婆,这方便吗?也不是非要看这本,府外长街的小摊上卖其他书的也不
少,哦不,我的意思是等戒严解除了后再出去买。」李冰璇看清了封面上的墨字,
心头一阵激动,快旬月了,这本书终于印了新的一册,但她仍然克制住了情绪。

  「姑娘宽心啦,府里那些少爷们哪个像你这样爱看书呀,那么大的书馆一个
人都没有,你且看着,等我到时候再还回去,肯定没有人知道的。」严婆婆摆摆
手,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谢谢婆婆了。」

  「傻姑娘,还跟婆婆说谢谢,你平日里能凭此解闷一二,婆婆就觉得值多了。」
老人看着李冰璇迫不及待翻开书的样子,微微一笑,也不打扰她,轻轻上了床。

                ~~

  《藏娇》讲的是南朝一位贫穷书生陈预因为偶然,救了一位山神之女英招的
故事,为了报恩,貌美的英招没有就此离去继续游历天下,而是为陈预进京赶考
的梦想留了下来,她每天用仙法点化陈预的灵智,使他过目不忘,一闻千悟。

  乡试很成功,陈预不出意料的获得了第一名,但因为家在深山,从考场回到
家乡的路途遥远,就在回去的马车上,陈预竟然发现自己从英招身上得来的天赋
正在缓缓消退。

  渴望科举的年轻人知道,如果没有这过人的天赋,自己一辈子秀才就到头了,
但只要保持这种天赋,他甚至有信心考中进士。

  当他忧心忡忡的回到家中,跟英招报了喜讯后,他才惊奇的发现,自己的天
赋又恢复如初了。陈预猜想,自己过目不忘的那些能力是由神女赐予的,如果离
她过远,天赋就会逐渐缓慢消退,直至到他最初的模样,只有让英招留在他身边,
他才能保持这难得的天赋。

  所以紧接着,面对英招的恭贺与离去的请辞,回过神来的杜预极力挽留,他
言辞恳切,利用了英招游历天下喜食人间美味为说辞。

  「英招姑娘,在下十分感激这些天你对我的帮助,数日相处,我窃以为能与
英招姑娘称的上是朋友了,所以听闻你要离去的消息,我感到十分惋惜,可是你
不妨再听我一言。」

  「先前得知英招姑娘喜爱人间的美食,可是玉盘珍羞哪一位不得值万钱啊,
姑娘身为仙身,对着凡间的黄金俗物不免有为难之处,若是姑娘有的耐心,不妨
等我考中进士,到时候我便有了官职,有了丰厚的俸禄,那时我再带着姑娘到天
下四处游历,何处的美食吃不得?」

  单纯的英招意动了,她道:「需多长时日?」

  陈预忐忑回答:「一二年而已,明年便是考取贡士,之后就只剩进士一场考
试。」

  神女答应了陈预的请求,再次留了下来,陈预暗喜之中一边用这得来的天赋
努力学习,一边尝试去追求英招,他怕英招在考试前改变主意离他而去,怕失去
那来之不易的天赋。

  英招不知人心险恶,若不是那日被陈预搭救,她向来是不与凡人往来的,情
感上自然如一张白纸。就这样,随着时间的流逝,原本相敬如宾的距离因为凡人
一次又一次的撩拨而逐渐缩短。

  三分真情,和着七分假意,书生编织成了无数甜言蜜语的陷阱,单纯的神女
不知他是局外客,只当他是意中人,他会为了她的喜好,不顾君子远庖厨的圣贤
之理亲自为她做好吃的,会为了她的展颜一笑,而不顾读书的辛苦熬夜陪她看昙
花的生死幻灭,会给她讲人间的故事解闷,会教她凡人们的小游戏,会在冬天与
她到结冰的小溪上滑冰,会在春天与她在山腰间放风筝~~

  陈预到底有没有真的喜欢过英招,李冰璇在内心里徘徊忐忑,他真的是从头
到尾都在利用英招吗?

  李冰璇看着话本里,英招第一次为陈预研墨,第一次为他下厨,第一次与他
共饮一杯酒,酸涩中带着甜蜜的文字让她心跳加速,灯火飘摇了一瞬,姑娘的眼
前仿佛出现了英招羞涩的模样,她压下心中莫名的情绪,犹豫了好一会儿,想要
提醒英招陈预的不怀好意,但人声未出,英招又随着灯火飘摇消失了,化作了文
字,徜徉在她面前的话本里。

  陈预巧言蜜语的攻势,身体力行的追求很快就打动了未尝过男女之情的神女,
人神之间的关系迅速升温,每一次的对视,每一次的肢体触碰,都能让两颗心更
加贴近,温暖着彼此的柔软。

  终于啊。

  「我喜欢你,英招,嫁给我吧。」在春天的小山坡上,野花盛开成连绵的织
锦,鸟雀在悠和的春光里啼鸣的日子,陈预向英招表白了,蜜蜂在二人融为一体
的身侧飞舞着,似是被他们之间的甜蜜所吸引~~

  「哗哗~~」文字在这里戛然而止。

  「然后呢然后呢?该死,咳咳。」李冰璇抚着胸口,翻过了最后一页,愕然
发现自己已经读完了这最新的一册,封皮上小小的名为观澜的作者名字仿佛也预
示着他每一章册都是如此短小。

  不过这些章节等明日还是要细细精读一遍的,今晚不过是安耐不住先尝了个
鲜罢了。李冰璇最后恨恨的瞪了一眼作者的名字,叹了口气,吹灭油灯爬上了自
己的床。

  黑暗之中,年轻的少女忍不住又想起了藏娇里的故事,她想到,如果没有英
招的出现,陈预可能最后会做了个文书或者什么的小官吧,就这样一直默默无闻
的走到生命的尽头,是英招的出现改变了他的命运。

  而她呢,少女的心跳慢了一拍,婆婆的年纪越来越大了,就算真的撑到了她
们有足够的钱财去往江南,她的身体撑得住吗,如果她就是故事里的陈预,在没
落中等待着属于她的英招,那个能救她于水火之中,带她走向未来的那个人。

  呸呸呸,她可不会像陈预那样心怀鬼胎,只知道利用英招。

  她绝不会忘恩负义,绝对不会忘记对她好的人。

  李冰璇心中喃喃着,她看了一眼熟睡的严婆婆,眉宇间略过一丝忧色。

                幕间七

  翌日清晨,少女从床上苏醒,她看了一眼身边那空空的床铺,叹了口气,起
身洗漱。

  明媚的阳光洒在屋外,李冰璇拿起毛巾擦擦小脸,站在屋檐下思考着今天该
读些什么,可当她眼角的余光瞥到院子的地上时,她僵住了。

  那齐整的屋檐边界阴影明显凸起了一大块,像是有什么东西趴在她的小屋上,
李冰璇随手抄起一本书,等等,她看了一眼攥的皱巴巴的书本,轻手轻脚的回到
屋里,拿起一根捅咕柴薪的木棍,慢慢的,小心翼翼的往外走去。

  从屋檐上的角度来看,先是出现了几缕蓬松的,立起来的银白色发丝,再是
白净的小小额头,那双充满警惕和冷意的眸子紧随其后。

  终于看清了屋顶上的东西,李冰璇僵住了,她手中的木棍嗵的一声掉落在地。

  那是一席青白色的出家人衣裳,是个女子,她趴在屋顶的稻草上一动不动,
散乱的长发夹杂着树叶与稻草梗,背后一道划破衣服的裂隙早已凝成了红黑色,
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李冰璇愣了一瞬,又赶紧把掉落在地上的木棍捡起来,这样能让她稍有安全
感。犹豫了一会儿,她用棍子的前端轻轻捅了捅屋顶上的女人,没反应,再捅一
捅,仍没反应,李冰璇试探的叫了一声姑娘,谁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捅了几
棍子的缘故,陌生女人咕噜咕噜的从屋顶上滚落到了院子里。

  李冰璇退开了几步,绕了一圈之后确认这个女人没有醒来的迹象,她才小心
翼翼的走上前,纤细的手指放到女人的嘴唇上方,微微的气息,她还活着。

  紧扣的束腰下别着的一枚青色玉佩,随着女人的姿势而显露在外。少女将其
拿起端详,触手温润,正面刻着古朴的小篆,是一枚「道」字,反面刻着琴镜湖,
由上到下三字。

  怎么办?救还是不救?

  少女只犹豫了一瞬,便拉起她的手,撑起女人的半边身子,迈步向自己的小
屋,或许是话本中的侠义故事感染到了她,也有可能是出于对生命的怜悯,但更
多的绝对是好奇。

  作为七八岁就一直呆在天水长大的李冰璇来说,她去过最远的距离不过是从
小门到离李府两条街远的市集,只因那里能用最少的钱淘到最多的书,可每次出
门她都要把自己牢牢的裹起来,尤其是那头银白色的发丝,每次离开这熟悉的小
屋,她的心头就始终萦绕着那份恐惧,那份源于小时候历经生死间的恐惧,没有
丝毫的安全感,只有在这朝夕相处的小屋,她的心灵才能得到宁静,也许这也是
她愿意救这个陌生女人的最主要原因。

  她眼中的天地太过狭窄,所以她遍读书籍,通过作者的眼睛领略帝国的大江
南北,有北疆凌冽的风雪,东海翻涌的波涛,南交终年不散的酷暑炎热,当然还
有诗语江南。

  陌生女人的衣物有些奇特,但绝不是陇西人的穿着,李冰璇好奇之余期盼着,
这个突如其来闯入到她生活中的人儿苏醒后能为她讲解一些陇西外的生活,她矛
盾的心里太渴望外界的信息。

  身上的女人似乎是冻僵了,凉的仿佛感知不到体温,因为她背上那道伤口,
李冰璇将其面朝下安放在自己的床上,又烧起了热水,柴火的热量很快就温暖了
炕,少女将被子掀开一角,慢慢解开女人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正面的还好说,但
那身青裳的背面却凝结着大股干涸的血迹,血块和衣服的碎片结在了一起,轻轻
扯着衣服,竟隐隐牵连着女人背上的皮肉。

  一条长长的,狰狞的伤疤留在了那里,像是条张牙舞爪的蜈蚣,盘踞在了娇
嫩的美玉之上,李冰璇迫于无奈,只好又把被子盖上,正好水也烧开了,少女拿
起一根干净的毛巾,沾了点水,为昏迷不醒的女人擦拭着脸颊,污渍被一点点洗
净,露出了如玉般的容貌。

  她的脸庞较之自己微有些圆润,细细的黛眉,唇瓣丰满,虽然她仍是昏迷着
的,但那副骨子里的清气却让人忍不住亲近。

  虽然同为女人,但看到了对方匀称结实的手臂,紧紧用丝带束起的胸口,少
女不由自主的想起了书中远行的女侠客。她抿着唇,从床下的暗格抽出一把匕首
踩在脚下,这是她瞒着严婆婆在集市上买的。

  少女把女人身上能擦拭的污秽都抹尽了,只是那结着血痂的背部实在无法处
理,只能等对方醒来自己想办法了,将女人安置好,李冰璇伸手解下了对方腰上
的玉佩,她伸手在琴镜湖三字上面反复摩挲着,心中突然安定下来。

  「琴镜湖?」少女轻声念道着,清冷的眸子中闪动着莫名的情绪,这便是女
人的名字吗?

  好听。

  直至中午琴镜湖也没有醒来,严婆婆在小屋外把食盒交给少女后又匆忙离开
了,这让李冰璇缓了口气,她想救琴镜湖,想让她给自己讲讲外面的世界,但怕
婆婆不让,这下她还有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想把琴镜湖留下的理由。

  一荤一素,两个馒头一碗汤,日日如此。

  李冰璇从未想过,为什么仆人的伙食会这么好,或许她根本就没有在意过吃
的食物,在她十八岁的心里,去江南故乡的渴望已经大过了一切。

  少女看了看躺在床上的女人,每样菜都只吃了一半,馒头也留下了一个。

  剩下的时间,她便开始细细品读《藏娇》的最新一册来,可当她翻开话本的
第一页,却忽的苦笑起来,这下可真应了陈预和英招的境遇了,英招被陈预救时
也是遍体鳞伤,只不过她说这是自己离家出走必要的牺牲。

  可琴镜湖绝对不像是离家出走这么简单,少女悄悄瞥了一眼床上的女人,沉
浸在了话本中的文字中。

                幕间八

  房间里静悄悄的,只有书页摩擦的细碎声,偶尔夹杂着少女的轻咳,炉边的
火苗温馨的摇曳着,持续为炕提供着热量。

  躺在床上的人儿不知何时悄然张开了眼眸,长长的睫毛下,那是一双情感淡
泊的眸子,没有她本该有的温情。

  琴镜湖就静静的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打量着坐在她身边不远处的少女,澹银
色的长发从她的肩头垂到腰际,像是月光中的银河,美丽的不可方物,精致的小
脸有些清俭,平添几分柔弱,琼鼻秀挺,下巴微微尖了些,总是下意识抿起的嘴
唇似乎暴露了她内心冰冷坚定如磐石的情感。

  异样的美丽总是要付出代价的,没有人天生便是银白色的发丝,除非她的身
体有没有根除的顽疾。

  而此时,那双清丽灵动的眸子正被驻留在她手上的书牢牢吸引着,火光映照
在她那骨肉匀称的小手上,为雪色的肌肤增添了不少暖色调,少女又翻过了一页
纸,玉指轻轻按压在粗糙的纸页上,那樱花色的纹理缀在指尖,胜却人间无数淡
雅的美好。

  琴镜湖看了少女许久,目光终于从她身边移开,在有限的视角观察着这件屋
子,略微有些破旧,但无疑十分温馨,看这砖瓦结构,是汉人的房子无疑了。

  她下意识的想松一口气,想为自己的大难不死感到庆幸,但心中却骤然一紧,
在那里,由道门掌教一系的秘传,九境清微玄天真言组成的无数道锁链同时震颤,
将她心中微漾的情感牢牢锁住,让她只感觉空落落的,无悲无喜。

  不过她已经安全了,那些羌人终究没有把她留在那片广袤的原野上,虽然道
门的至宝篡天仪被她毁了,但羌人的联盟到底是再一次分崩离析,陇西之战不会
再次重演了。

  琴镜湖慢慢呼吸吐纳着,滋养的暖意顺着经脉流转,除了后背的阵痛,其他
擦伤的地方都传来酥麻的痒意,那是身体在自愈。

  道门经意本就主张顺应天时,功法十分偏近自然,因而伤口的愈合速度奇快,
她倒是能确定捡回了一条命,可就是道门现在肯定意识到宝物和他们的大师姐都
失踪的事了,偏偏自己先前还把用至宝换取陇西和平的计划透露过掌门师尊,要
是长老们知道传承数百年的宝物毁在了自己的手里~~道门算是回不去了,他们
的清规怎么可能会接受一个叛道的大师姐呢。

  不能再回到生养她的地方,琴镜湖想要悲伤,但她却平静的发现,自己做不
到,数年前,她就已经走到九境清微玄天真言的第七境了。

  简称:太上忘情。

  「水~~」

  琴镜湖轻轻呢喃着,复杂的目光望向少女。

  「嗯~~嗯?」李冰璇骤然一惊,她一抬头,正好对视了那双无悲无喜的眼
眸。

  「你等一会儿。」她轻声应着,转身去找水壶和杯子。

  琴镜湖看到了少女离开时脚下未收起的匕首,盯了一会儿,忍痛翻了个身,
将头转向一边。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她听到了水微微洒在地上的声音,金属的气息在离她
远去。

  「水好了。」少女轻声道,「我把你扶起来吧。」

  琴镜湖背对着她点点头,任由那双纤柔的手臂环抱住自己,将自己扶起,少
女急促的呼吸打在她的颈子上,琴镜湖能感受到她在紧张。

  水微微有些烫,琴镜湖能感受到少女站在她旁边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她,于
是她便一饮而尽。

  「咳~~」

  「你先别说话,我再给你倒一杯。」

  第二杯喝完,琴镜湖攥住了杯子,少女见状缩回了手。

  「谢~~谢谢~~」

  「没事。」李冰璇说完,肉眼可见的放松了些,想了想,她又道:「饿吗?」

  「不,现在身体还不易进食。」琴镜湖摇摇头,牵动了背上的伤口,让她眉
头轻皱。

  「你不用紧张,我不是坏人,我叫琴镜湖,来自云锦山,是道门的人,嗯~~
那是以前了,以前是道门的人。」

  「道门?」少女的心思转到以前看过的书上了,她回想了会儿,才看见琴镜
湖正静静的看着她,清冷的眸子微有些不好意思,「你好,我是李冰璇,这儿是
天水,永平候李牧的府邸。」

  「嗯,谢谢你救我一命。」

                ~~

  两人之间突然沉默了一会儿,琴镜湖是在等着救命恩人朝她问问题,而李冰
璇则是本性清冷,少与陌生人交流,所以一时间,两人相顾无言。

                ~~

  「你的头发很漂亮。」琴镜湖干巴巴的开口了,她脸上努力浮现笑容,让气
氛不是那么尴尬,可即使她下山历练了那么久,也依然做不出发自内心的笑容。

  锁住的心湖荡不出欣喜的涟漪。只能够努力去扮演罢了。

  「谢谢,你~~」李冰璇看着对方那双仿佛泰山崩于前也会面不改色的眼眸,
心里慢慢平静下来,一瞬间,无数求知的渴望涌上心头,她迫切的想问问琴镜湖
具体的来历,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子,但当她看见琴镜湖背面那倒狰狞的伤口,
还是止住了话,「你伤的不轻,需要什么药吗?」

  「如果可以的话,要那种能大量止血的。背上这一块粘连布料的皮肉,都得
削下来。」

  少女点点头,她迟疑了一会儿,转头看了眼窗外,「家里没有常备的止血药,
天色也有点晚,明日为你带过来。」

  琴镜湖看出了少女的顾虑,仍笑着道谢了。

  「谢谢你好心人,还好我昨晚上力竭昏倒时是倒在你的房子上,要是倒在大
街上,估计现在一醒来就在牢房里了。」

  「你是逃出来的?」

  「严格来说并不是,我是从羌人那里且战且退出来的,当时好不容易坚持到
天水城,还以为自己快要死了,没想到福大命大,捡回一条命。」琴镜湖小声解
释着,她既要努力化解少女的疑心,又要兼顾嗓子的难受。

  「可是天水只有戒严,并没有羌人进攻的消息啊。」李冰璇疑惑。

  「那些羌人武功再高也不敢进城里呀,只要入了军阵,武功高手便与普通人
没什么两样,更何况,天水驻军里也有不少厉害的军将。」

  「大约还有三十里吧,距天水三十里地,追我的人就只剩下羌人中的高手了,
他们轻装简从,一路上瞒过千钧卫的耳目轻而易举,但他们还是失败了,咳~~
咳,我在西南门附近挨了他们一刀,借着冲击力飞进了天水城,也幸好那晚夜色
正浓,要不然被城门上的守卫瞧见了我免不了一番盘问。」

  琴镜湖面不改色的说道,三言两语道出了昨晚一场凶险无比的追击战。

  「所以你背上这道伤口。」

  「对,就是昨晚留的,那个叫灼的羌人,是我见过用刀最厉害的一个,咳咳,
他那一刀不是不能躲,只是躲的话,很有可能会被他逼入死角,减慢速度,与其
如此,还不如拼一把,借着他的力遁走。」

  李冰璇又看了一眼女人背后那道狰狞的伤口,难以想象琴镜湖在跟她说这些
事的时候面不改色。

  「你看,这件道门的袍子是用特殊的布料缝制的,不惧一般刀剑,可仍是被
他一刀砍得破破烂烂,要是没有它,我估计是真的没命了。当时精疲力尽了,本
想着找家客栈,但谁知半路昏厥,然后就是你看见的那样了。」

  琴镜湖接过李冰璇递过来的水杯,一饮而尽,她的心脏被锁的难受,强迫她
平复激动的心情,但她看见了少女眼中慢慢褪去的疑虑,倒是轻松了不少。

  于情于理,她都不想让少女对她抱有疑心,于是便诚心将沦落至此的原因尽
数诉说,要是她仍不喜自己停留此处,那也只能~~

  「琴姑娘,你身上的荷包,怕是在路上丢了吧,之前想为你换身衣服的,可~~」

  李冰璇正欲解释,屋外突然响起了脚步声,她的面色一紧,从凳子上站起身
来,上前一步,又退回来,挡在琴镜湖身前。

  老人打开门,一边将食盒放在小桌上,一边随口道:「璇儿,又看书入迷了
吧,还不来吃饭吗?」

  她将小菜和馒头拿出来摆在桌上,转头看向站在床前的少女,下一刻,老人
的眼猛的睁大了,她几步跑上前,拉住李冰璇的手使劲将她拽到自己身后。

  「婆婆,你先松手。」

  「你是谁?!怎么进的李府!」严婆婆没有管少女的恳求,严肃的盯着受了
重伤的姑娘。

  「咳,我~~」

  「婆婆!你先听我说好吗?」李冰璇转到老人身前,拉着她的手,小脸恳求
着看着她。

  「有什么好说的,她这身分明是江湖人的打扮,跑来你这躲难了,看这伤,
要是她惹上的仇家是有名望的贵族,上门寻仇怎么办?李家是不怕的,但就怕把
收留她的你推到风口浪尖上啊!」

  老人看着女孩哀求的神色,心一软,语气也缓了些。

  李冰璇知晓琴镜湖嗓子难受,慢慢把她的话简略复述了一遍,惹的老人又是
一顿数落。

  「璇儿啊,你怎么还这么善良,处处为别人说话,她说的你就信吗?你难道
忘了当初那些坏孩子是怎么差点要了你的命?」

  「我信她!」李冰璇坚定道,清冷的眸子罕见的认真看着老人。

  少女仍记得她的匕首落在了地上,而当她想起来转过身时,原本面向她的琴
镜湖竟然背对着她,露出了受伤严重的后背,狰狞的伤口是没有道袍的保护的,
致命的后心显露无疑,只要她有杀心,随时都能取走眼前之人的性命。而若是不
诚心相待,琴镜湖又怎敢将生死就这样操之于她的手。

  李冰璇曾与死神擦肩而过,因而更知晓生命的可贵,她愿意救一个对自己坦
诚相待的人,哪怕她与自己仅仅相处一天,哪怕她像是没有情感一样古怪。

  「你,你,不行!小时候你就被人骗到池塘里差点淹死了,这次又来了个陌
生的江湖人,你又不会武功,万一,万一,」老人瞥了一眼少女身后的姑娘,迟
疑了一下,叹气道,「你让婆婆怎样放心你呀。」

  李冰璇一言不发,静静的站在琴镜湖的床边,与婆婆对视。

  老人终究是先心软了,毕竟面前几乎是自己一手带大的少女,她揉了揉李冰
璇的螓首,「你这孩子,真是要气死婆婆了,难怪你中午让我多带些食物回来,
没想到是藏了个人。」

  少女愧疚的垂下了头,但站姿依然挺拔,她必须要婆婆让步,不然若她逼走
了琴镜湖,依她现在这幅样子,在夜凉如水的外面怎能过活。

  衣袖被人从后面拉了拉,少女转头,她看见了琴镜湖那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
抿着,她那匀称的手臂死死捂着心口,但苍白色的脸上却绽放出了一丝笑容,比
先前所有的表情都要真实。

  「没事的,不用麻烦你的,你能收留我到这,已经是救了我一命了。」

  李冰璇摇了摇头,她执拗的挡在琴镜湖身前,抬头坚定的看了一眼严婆婆,
喉头滚动了一下,清冷如玉的脸上突然涌上一层不正常的红晕。

  老人看着少女坚定的目光,恍惚似的睁大了双眼,她坐回椅子上,无奈的叹
气,「罢了罢了,璇儿,你这副坚定的模样,真像当年的小姐,老婆子知道是劝
不动你了,只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你叫琴镜湖是吧,原谅老婆子我多疑了些,只是璇儿这孩子受了太多苦了,
她能活着长大已经很不容易了,我~~哎~~本瞧着你心肠也不是坏的人,既然
璇儿都这么坚持了,要是你不嫌弃小屋鄙陋,就先在这住下吧。」严婆婆缓缓道,
她看着琴镜湖略显僵硬的面庞,眼神中带着些歉意和恳求的意味。

  「和这孩子搭个伴也挺好的,至少她也不用整天寂寞的和书做伴了,老婆子
人老了嘴碎,先前有冒犯的地方,姑娘你也不要放在心上,难得第一次见璇儿有
这么上心的人啊,姑娘,希望你不要辜负璇儿的一番好意。」

  听着老人的话,看到她眼中的复杂情绪,琴镜湖心中痛的厉害,那三分歉意
和恳求意味的眼神,烙的她胸中情绪翻腾不息,鼻梁向上涌动着一股热流。

  纵使心锁不断发威,让她藏在被子里的手攥紧了胸口,但琴镜湖仍然笑着轻
声应着,「您就放心吧,救命之恩,镜湖一生难忘。」

  她说着。热热的,陌生的液体滑过她秀挺的鼻梁。

  而在身体深处,「啪」的一声清响,望着老人和少女的身影,琴镜湖一时间
愣在了那里,悲喜交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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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番外微芒下(李冰璇番外)

                幕间九

  锁情的道链竟然断了一根。

  琴镜湖躺在床上心绪难言,她自云锦山盗取道门至宝篡天仪后一路向陇西奔
行,又与西羌的部族首领们斗智斗勇,本以为九境清微玄天真言之玄妙,游历尘
世再无消解忘情之法,不曾想却在这里断了一根。

  她将手放在面额上,嘴角弯弯,那是她熟练掌握的假笑,但是当感受到细腻
的肌肤在掌心流动,一副美人浅笑的模样在她脑海中浮现。

  琴镜湖的心跳加快了些,她突然感受到一种久违的情绪,就像是很小很小,
那时还不是掌门的师尊亲自跑一趟下山的路,只为给她买一根糖人宠她的时候。

  只不过现在的师尊,早就与当初判若两人了。琴镜湖没有意外的发现自己对
于这本该伤感的事毫无情绪。

  毕竟只是断了一根道链,她还能奢求多少呢,琴镜湖转头看向另一张床上熟
睡的少女,她要留在这个名叫李冰璇的少女身边。

  既是为了报恩,也是在希冀解开更多锁情的道链,琴镜湖还记得师尊在她面
前一点一点变得冰冷无情的样子。

  长老们说,只有在心底彻底的太上忘情,才能在感性和理性中做出正确的取
舍,保证道门的长久不衰,可当人没有了情绪,那还能称得上是人吗。

  这也是琴镜湖不愿留在道门中的一个理由,哪怕她已经几乎是公认的下一代
道门领袖。

  年轻的姑娘趁自己还有反抗无情无心的念头,从道门逃了出来。从此道门再
也没有名为琴镜湖的大师姐,江湖上倒是多了一个半个无情人。

                ~~

  天渐渐亮了,琴镜湖感知到严婆婆慢慢起身,穿上衣服,拎着空空的食盒走
了出去,她开门的声音似乎停顿了几秒,琴镜湖知道老人是在看向自己,纵使少
女信赖她,但老人看起来依旧抱有担忧。

  听老人昨晚的劝说,那个叫李冰璇的少女似乎年幼时差点被一些坏人害了性
命?

  琴镜湖等到老人关上门后慢慢睁开双眼,她也不是没有陪师傅下山历练过,
见过不少死里逃生的人性情大变,甚至疑神疑鬼的例子。

  云锦山下绵河的下游佑村曾经遭过绿林强盗的洗劫,在外游历时听到风声的
师傅便带着她前去行侠仗义,赶到的时候恰好从刀口救下了一户姓王的村民性命。

  但是两年后,当师傅带着新收的小师妹云游归来再次路过时却发现,当年那
户王姓村民早就家破人亡了,从旁人的口中才知道,强盗将刀架在他脖子上的场
景经常在这个老实懦弱的庄稼汉梦里出现,将他折磨的痛苦不堪。

  直到有一次,他后来的娘子本来听到他晚上在床上睡着时胡言乱语,想下床
给他倒杯水的,没想到因为隔着帷幕看不真切,却被惊醒的他当成了梦里的强盗,
抓起床头上他娘子为他裁剪衣服的剪刀就狠狠插进了女人的胸口。

  等旁人因为那声惨叫踹开他家的门时,只看到了一个满眼不敢置信的倒在血
泊中的身影,而那个庄稼汉径直跪倒在她身边。

  自那以后,这个捡回一条命的幸运儿就疯了,他再也没出现过在这个村子里。

  若是小时候便挣脱过死神的怀抱,那这个李冰璇该是有多么的可怜,她在永
平侯府里的地位又是多么的底下,可她竟然还能通过三言两语如此毫无保留的信
任自己~~

  琴镜湖心中涌起一阵痛楚,将她眼角的湿润彻底蒸干,让她清晰而冰冷的明
白,共情的能力,现在的她还不配拥有。

  又过了半个时辰,琴镜湖听见少女梦呓般的嘟哝了几下,纤细的藕臂从被窝
里探了出来,粉嫩的玉指交错在一起像是一朵晶莹的雪莲。

  「呵啊~呵~」

  少女打了个哈欠,慢慢从床上下来,琴镜湖听到她朝自己走来的脚步声,又
闭上了双眼。

  小小的,柔软的手掌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装睡的姑娘忍不住颤了颤,自小到大,只有师尊和小师妹对她这么亲密过,
可事已至此,她便直接睁开双眼,才发现面前银白色长发的少女有些不好意思,
但小脸紧绷。

  「你感觉怎么样了?我怕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又没有及时的治疗,别发烧了
才好。」

  「比昨天好多了,谢谢你。」琴镜湖笑了笑。

  李冰璇努力崩起的神色霎时间解冻,她看了几眼这个姐姐与昨日有少许不知
道哪里不一样的笑容,犹豫了一会儿才道:「你先躺好,我去煮点米粥。」

  「我听你的。」琴镜湖眨眨眼睛,少女比她的小师妹话能少不少,可要是她
的小师妹在这里,可不会像她这般会照顾人。

  李冰璇在厨房熬粥的时间很长,等端上来时,琴镜湖才发现粥熬的十分的软
烂,油脂在粥的表面结了层透明的膜,一股米香扑面而来。

  她被少女搀扶着在桌边坐下,其实琴镜湖现在的情况除了动用武力,已经可
以独立行走了,但因为被人照顾的感觉十分的好,受伤的姑娘自然选择享受。

  「琴~~琴姑娘,你尝尝吧,我熬的久了点,以前听婆婆说,粥熬的越久越
香。」

  「嗯。」琴镜湖点点头,小口咽下吹凉的一勺米粥,回甘的滋味立刻在舌尖
绽放,「粥熬的很好喝,你的手艺真的很不错呀,冰璇,真是感谢你这么细心的
照顾我了。」

  少女三两下咽下自己碗里的粥,擦了擦嘴,清冷的脸上飞上两片红霞,这好
像是这么多年除婆婆外的第一个人在夸奖她。

  「你~~你先吃着~~我~~我去给你拿药。」少女笨拙的从桌边站起身,
拿起了墙上挂着的一个黑色斗篷套在身上。

  李冰璇转身走出门,琴镜湖随之立刻悄悄放下了勺子,她想到老人昨晚说的
那些差点要了李冰璇命的坏孩子们,如果少女的处境如此艰难,她又如何替自己
要来处理这么严重伤口的药呢。

  算是好奇这个盛名在外的永平侯府,也有担心少女的遭遇,琴镜湖拿起另一
件挂在墙上的暗色披风,悄悄跟在了少女的身后。

  李冰璇走到了小林子的出口处,她左右看了好几眼,才将斗篷套在了身上,
小步快速的朝外面走去。

  琴镜湖用黑色披风将自己包裹起来,虽然胸口明显紧了不少,但还能凑合。
她往前走着,才发现永平侯府里的楼阁气势十分宏伟,比之其他达官贵人的府邸
有过之而无不及,李冰璇所住的小屋相比之下就像是乡里的郊外。

  琴镜湖记忆中跟着师傅去过几次这样的大宅子,里面同样有很多穿着锦衣的,
富态的人,师傅称他们为施主,而那些现在看来是官员的人叫师傅仙师。

  只不过那些官员的府邸还没有能比永平侯更大更气势磅礴,兴许是北方寒冷
的原因吧,永平侯府多假山,屏障,没有南方林园一览无余的空旷,可这正好给
了琴镜湖隐藏身形的条件,这里是侯府后院女眷居住的地方,因此也没有高手来
看守,但让那些妇人发现自己也绝对是一件麻烦事。

  杨柳边上的阴影里,琴镜湖的目光倏地望向了侯府远远的门口,依她的功力
听觉,那里似乎产生了不小的骚动,不过她很快便收回了注意力,因为这与她目
前的所作所为毫无关联,眼下李冰璇才是最重要的。

  一路上,琴镜湖明显的发现,少女也如她一样在有意躲避着侯府中人,有时
甚至躲在小巷里等外面没人了才匆匆走过。

  可不仅如此,少女好像还不认识府中的药房所在地,兜兜转转了好久,琴镜
湖默默数了数,少女至少绕了存储后厨食材的小房子三圈,五次回到名为西陵的
小园子,可即便这样,折腾了好久,终究还是让她找到了府里的药房。

  那是个古色古香的木质建筑,隔着两间屋子隐在阴影之下的琴镜湖都能闻得
见里面浓郁的药香味。

  李冰璇紧了紧斗篷,迈步走了进去,琴镜湖也移到药房的后门,那里开了一
扇窗,能听见里面清脆的捣药声。

  「哒哒哒~~」

  「你好,我要些治刀~~哦不,就是一道挺长的锐器划伤的伤口,有没有那
种止血化瘀,不留疤的,嗯~~还有止疼的药粉。」

  琴镜湖倚在后墙上,听到最后,她按着胸口,嘴角微微翘起,这大概是被人
关心的感觉吧。

  她能听出少女的迟疑和陌生,似乎从没有来过这里,没有跟药房里的人打过
交道。

  「你谁啊,府里还带着个斗篷,怎么,哪家公子小姐的奴婢,还做了什么见
不得人的事吗?」

  一个年轻的,带着嗤笑的男声在原来捣药的地方响起。

  「我问你有没有药粉。」少女沉默了会儿,又问一句。

  「切,止血化瘀祛疤的药粉,我这药房里要多少有多少,你当永平侯府是何
许人家?别说这些了,就算进一步让皮肤白皙如初生婴儿般的药粉,我这里配得
出来的样式也不知凡几!」

  「但问题是,我为什么要给你呢?一个为自己求药的,连面貌都不敢露的下
人,肯定是被哪个主子打的鼻青脸肿,甚至划伤了,然后偷偷过来想讨点药治伤。」

  年轻人的目光在李冰璇窈窕的身段上扫视了几遍,目光却又渐渐火热起来,
他从案几上起身,走到少女跟前。

  「刚刚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啊,你这奴婢的身材看起来不错啊,声音还这
么好听,莫不是想勾引老爷们才被夫人们打伤的。」

  李冰璇斗篷下的身子感到一阵恶寒,她退后了好几步。

  「自己脱下斗篷,让我看看你这身材怎么样。」年轻人绕着少女转了一圈,
目光在她裸露在外的小手和小腿上停驻了许久,咕嘟的咽了一口唾沫,「也许我
能给你一个机会也说不定呢。」

  「无耻!」少女气的全身发抖,她攥紧了拳头,「你那么欺软怕硬,在那些~~
那些公子小姐面前谄媚,在其他人面前就趾高气扬,就不怕~~就不怕我是那个
人的女儿那般的人物来治你的罪!」

  倚在后门上的琴镜湖握紧了拳头,若是李冰璇发出了一声尖叫,她也管不了
背上的伤和陌生人暴露在侯府的后果了,拼了命也要救出少女。

  「哈哈哈哈!那个人,哪个人?侯爷是吧,就你?别装模作样了,几位李家
的小姐我又不是没见过,个个都是天仙子一般的人物,哪会像你一样藏头露尾?」

  「你!」少女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平复下头脑的阵阵晕眩,她还是有求于对
方的,体内的病根让她不能情绪过激,「算了,我可以拿钱买,怎么样?你开个
价。」

  「钱?呵,你当唐某还差你那点小钱?我在这药房当值,管家可是我亲叔叔,
谁稀罕你那点破钱,我就要点不一样的~」

  年轻人不屑的说完,玩味的看着李冰璇,他觉得自己已经吃定了面前的美婢。

  「呦,怎么,你还不服气?」男人的手伸过去就想掀开少女的斗篷。

  可事情变化的很快。

  年轻人话音刚落不久,药房里有急冲冲的跑进来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头,他见
着年轻人,不管不顾冲上去就是一脚。

  「不好好磨药在这愣着干嘛!你这逆徒!我真是要被你~~」老头跳着脚骂
了几句,又呵斥道,「哎呀哎呀算了算了,刚刚有人通知我,大公子的未婚妻刚
刚已经到我们府邸了,你还不赶紧收拾收拾随我出去迎接。」

  屋外的琴镜湖想起了之前察觉到的喧嚣。

  「不是明天才能到吗?」年轻人捂着小腿不解的呻吟。

  「谁知道呢,也许那江南的马车脚程快了呢,你给老子快点,府里已经派人
给大公子传信了,大公子正好也该从军营历练回来了。」

  「还有你,你是谁家的下人啊,赶紧回去!」老人咋呼呼的看向了斗篷下的
少女。

  李冰璇回味了一会儿老人的话,缓缓的,将自己的斗篷摘下。

  柔顺的银白发丝像瀑布一样散落开来,欺霜赛雪的肌肤一寸寸显露,在场所
有人都从那高雅的面庞上感受到了一股清冷孤寂的味道,让人心底惆怅而生出莫
名的情感。

  少女的双眼闭了一会才睁开,秋水般的眸子中荡漾开去朦胧江南般的一丝愁
绪,显露出底下牢不可摧的坚冰。

  「少~~少夫人?」

  绝美的脸庞镌刻了江南的烟雨诗意,那是种完全不同于陇西的美,老人目瞪
口呆的看着李冰璇,结结巴巴的道出了心声。

  「我不是她。」

  「对~~对对,少夫人怎么可能会穿一身斗篷呢~~」老头喃喃自语着,他
心底不知是庆幸还是惋惜,只是他觉得纵使是见到听府里人吹捧的美的上天的真
少夫人,也不可能有此刻眼前的人儿漂亮了。

  「我是她的~~护卫。」李冰璇迟疑了一会儿,压下心底的屈辱感,「她加
快了路上的速度,为了保护她,我受了点伤,所以来要点治武器划伤的药。」

  「哦哦~~是这样,唐谦!没听到吗!赶紧给人家拿药!要顶好的!」老头
扭头呵斥了句年轻人,眼睛仍牢牢盯着眼前的少女,心里满是激动,如果她不是
少夫人的话,说不定他还有点机会,虽然他已经老了,但他的心依旧年轻。

  「啊~~啊?!好的!」年轻人擦了擦流到嘴角的口水,一步三回头的跑到
柜台下方抓药去了,此刻他的脑海中满是少女掀开斗篷那一刻的画面,那些他口
中的天仙子般的李家小姐,在此刻眼前的少女面前竟如燕雀般可笑。

  「嘿嘿,姑娘,请问姑娘芳名啊?老朽丁啊不,在下丁一,还会些医术,由
擅外科,听姑娘说受了伤,如若不嫌弃,不妨让在下给你看看。」

  老头整了整衣襟,捋了捋小胡子,像是找到梦中情人的小伙子一样滑稽搞笑。

  「不用了,谢谢。」李冰璇不自然的后退了几步。

  「姑娘还怪有礼貌的呢,不妨事的,在下的医术高超,要不然怎么会被请进
这永平候府呢,嘿嘿,要不~~」

  「姑娘!姑娘!」年轻人从药柜后走出来,一看到师傅和那美貌少女攀谈着,
心中一紧,热血冲上脑门,被美色弄昏头脑的他赶紧大声呼喊,「姑娘,你的药
我给你包好了,在这里。」

  李冰璇看了他一眼,赶紧接过那个油纸布包好的药袋,对着两个跃跃欲试的
男人小声道:「我去找我的同伴了,你们去前厅迎我家~~小姐,小姐吧。」

  年轻人看着少女离去的背影,还想上前说些什么,却被老人一把揪着耳朵拽
了回来,「逆徒!还想反了老子是吧,连老子说话还敢打断,我看你是皮痒了!」

  唐谦有苦说不出,刚才确实是他看见美女糊涂了,可是被挨了好几下揍他才
渐渐清醒过脑子。

  「停停!师傅别打了,她不对劲啊!」

  「什么不对劲!我看你是精虫上脑了!」

  「哎呦!师傅您饶了我吧,那女的之前就来了,我,我调戏了她几句,她挺
生气的,即使这样也没有摘下斗篷来,怎么您一来她就显露身份了呢?」

  「而且她,她之前跟我说,就不怕她是侯爷女儿那般的人物,如果她真是一
个护卫的话,岂敢说如此大胆的话。」

  老头的手停在了半空,他仔细一想,习武之人确实很少如少女那般身姿窈窕,
就算是她练的是传闻中的那些高阶功法,那也为什么要戴着斗篷来取药?作为少
夫人的仆人,在府里的仆人中也是独一档,堂堂正正的说明来意就好了,难不成
害怕我们不给她药不成。

  可是这姑娘看着确实不想陇西人的样子啊,怪哉怪哉!她有如此美貌,少夫
人也敢带过来,就不怕大公子看上了这个美貌的护卫?

  至于那头靓丽的银白发丝,却非但没有成为他们厌弃的对象,反而是那抹绝
色中最亮眼的一笔。

  老头心中疑窦丛生,他松开揪着年轻人耳朵的手奔到门口,那道倩影却早已
消失不见了。

  他的心中突然有些发慌,转头跟徒弟一对视,年轻人畏畏缩缩的瞅了他一眼,
嗫嚅道:「师傅,好像,您还说我们要去,要去迎一下刚进府的少夫人呢!」

  「哎!坏了啊!」老头子狠狠的拍上了年轻人的大腿。

  倚在后门的琴镜湖微微一笑,裹紧了身上的暗色披风,几步便不见了踪影。

                幕间十

  此刻,侯府主事厅堂里挤满了李家的亲眷,许多年轻人站在长辈的椅子后面
望向最中间那道靓丽的身影,一个披着锦织袄的黑发年轻女子正柔柔的站在那里。

  「付雨欣,见过侯爷,还有夫人。」年轻女子面色有些苍白,但还是坚持弯
腰向最上方的李牧和甄卿做完礼节。

  永平候看着这个来自江南的姑娘,面露心疼之色,军中之人总看不惯文人那
套条条款款,到底是马上要成为自己儿媳妇的人,他几次想开口让付雨欣停下来
别管那些繁文缛节,注意休息好身体。

  可每次他想开口,甄卿却都按了按他的手,示意他等一下,直到中间的姑娘
做完了一套礼节。她倒不是有意为难自己的儿媳妇,照乾和付雨欣的结合,不仅
门当户对,而且这付雨欣也是在朝堂上出了名的孝顺贤惠,她是越看越满意,只
是这礼节是付雨欣对她的尊重,让她更能感受到自己是这个家唯一的妻子,李牧
唯一妻子。

  「好孩子,赶紧起来吧。」甄卿快步走上前,扶起来自江南的姑娘,又欣慰
又疼爱的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这一路上车马劳顿的,真是苦了你了,陇西这
里也不比江南,天气冷,等下我让后厨给你做点好吃的补补。」

  「谢谢夫人。」姑娘含笑回答。

  「真是个好孩子。」甄卿看着付雨欣柔柔谦顺的样子,心中爱惜极了,干脆
把着她的手一起到座位上坐着。

  「好了好了!你们都散了吧,新人看也看了,一会儿照乾来了你们还在这里
聚着吗,都去干自己的事去!」

  李牧吼了几声,将小辈们驱赶走,事实上聚在这里的大部分都是些李家的年
轻人,大家都想看看照乾哥未来的妻子长什么模样。

  「咳,雨欣啊,这几天你好好休息,一会儿照乾那小子就到了,你们正好认
识认识,之前光看过了画像,这次正好看看真人。」

  「李伯伯,照乾哥是极好的,至少,雨欣没见过像他那样出身公侯之家却愿
意到军中历练的,所以很钦佩他。」

  「哈哈,男儿志在四方,我可不希望照乾走我这条侯爷的老路,我倒希望他
能长大后替陛下开疆拓土,所幸照乾也不负我厚望,主动要求去参军~~」李牧
对自己的长子十分的满意,扯了几句,又随意道:「雨欣,你祖父身体还硬朗吗,
上次进京时他还要我寄几条陇西特产的肉干给他呢,哈,也不知他那牙口还能不
能嚼得动。」

  「啊,李伯伯,这件事祖父让我告诉你,花雕说很好吃。」

  「花雕是谁?」

  「他养的一条猎犬。」

  李牧面皮抽动了几下,像是一拳打在了空气上,而甄卿看着她们说笑,眼光
闪烁,付雨欣的祖父是肖天仪那个时代的人,两人从年轻斗到年老,一直都是死
敌,朝堂上两人分别代表了新贵族和旧贵族两股势力,在肖天仪被那个女刺客刺
杀之后,付雨欣的祖父自知陛下的秉性,很快也称病退休了,但他是在绞杀完旧
贵族残留势力后才退休的,所以在朝堂上留下了大量的人脉资源。

  所以,在陛下亲自培养的那几个人成长起来之前,与付家交好,无疑可以享
受到付雨欣祖父的政治资源,联合两家的实力,说不定可以让照乾在仕途上更进
一步。

  而另一边,李冰璇匆匆忙忙的跑回小林子,她手里紧紧攥着那个油纸袋,幸
好真如那边的老头所说,好多人都去一个地方接李照乾的未婚妻去了,她一路上
没有遇到多少人。

  李照乾?那个当初差点杀了自己的,主使者~~他要结婚了吗?

  少女感到一阵恍惚,时间过的竟如此之快,那个冬日飘雪的下午还历历在目,
飞溅的碎冰与童稚的笑容,凄厉的哭喊与恶毒的诅咒。李冰璇摘下斗篷用力摇了
摇头,银白色的发丝如流动的水线一样左右摇摆。

  为什么还会想起这件事情,她明明看了那么多的小说,那么多的诗词,那么
多的话本,还忘不掉十一年前的惨剧。

  别想了!别想了!英招还等待着自己去敷药呢,啊不对,什么英招,是琴镜
湖呀,少女拍了拍小脸,自己怎能把小说代入现实呢?

  推开小门,穿着绿衫的人儿正端端正正的坐在床上,似乎是在打坐。

  李冰璇解开油纸包,里面是已经研磨好的雪白的药粉,看来应该是外敷就可
以了。

  「你回来啦。」琴镜湖睁开双眼,装成打坐完的样子,微微笑道。

  「嗯,给,这是治你背上伤疤的药。」

  琴镜湖接过了,放在鼻尖嗅了嗅,「好家伙,百年生的田七,血竭,冰片~~
这么大气,只能说不愧是侯府。」

  「大恩不言谢,我先处理伤口。」

  李冰璇颔首,起身为受伤的姑娘让出位置,她走出了房门,仰望着被树荫圈
起来的天空。

  湛蓝色如宝石般平静,隐隐能听见远处传来鸟儿传来的几声啼鸣,少女的心
思随之飞扬。

  那个嫁到永平侯府里的姑娘又是个什么样的人呢?少女看的书不少,自然知
道门当户对的道理,在陇西这一片,没有比永平候更为尊贵的呃存在了,所以新
娘子应该是来自其他地方。

  来自北面的燕赵之地?还是江南的水乡?又或是更南端的存在,听说那里有
个沐王府,似乎比永平候更得圣眷,小时候好像看过一起朝廷的邸报,有个大官
想要娶沐王府的长女,结果去相亲的时候,他家的公子被那个姑娘给揍了一顿,
成了丑闻。

  那位沐王府的姑娘估计和李照乾门当户对吧,都是镇守一方的诸侯之家,嗯,
李冰璇肆意的想着,心底却渐渐涌起一阵奇怪的情绪。

  她将头发垂在肩前,轻轻抚摸着柔顺的发丝,小说和话本中的人物形象在她
脑海中一遍遍浮现,忠义的,勇猛的,年轻的,文弱的,奸诈的,帅气的,丑陋
的~~

  面孔千般变化,少女眼底不禁浮现出一丝憧憬。

  最终不知怎地,组合成了一个瘦削的少年模样。李冰璇眼神迷蒙,嘴唇轻抿
着,又在心底涂涂改改的加上一些要求,他不需要有权有势,权利和势力会让人
轻而易举的变心,他不需要有帅气逼人的面孔,清秀就行,太过俊朗会让他有招
蜂引蝶的资本,他不需要出口成章学富五车,但也要恰尔好处的理解自己的诗词
爱好,与自己产生共鸣,对了,他还一定要年轻!太过丰富的阅历怎能让自己安
心?明明是两个人互相的,朦朦胧胧的,怎么能全被另一个人看透。

  「啪!」

  门突然被打开了,少女吓得哆嗦了一下,脸滚烫的犹如火烧,她站起身来喘
了几口气,方才勉强维持了一如既往的清冷脸色。

  一股特殊的焚烧气味从屋里传来,李冰璇转头看去,琴镜湖肩膀倚靠在门框
上面色苍白,额头上还残留着些汗珠,只不过她的那件衣服的两条袖子不见了。

  「当成纱布用了。」琴镜湖扯出了点笑容,湿润的发丝黏在她的嘴角,多了
几分虚弱的味道。

  「是,是吗?」李冰璇有些结结巴巴道。

  「等伤口愈合就好了,那些浸满血迹的布,我拿去烧了。」琴镜湖长长呼了
一口气,倒是没注意到李冰璇脖颈上残留的红晕,「还要叨扰你些时日了。」

  「没关系的,」李冰璇摇摇头,「我倒希望,我倒希望你能在这里多留一会
儿。」

  「琴姑娘像是闯荡过江湖的,见识一定很多吧,能不能为我讲讲外面的世界
是怎样的呢?」

  「闯荡不敢当,但我倒愿意将我出来的所见所闻讲给你听。」琴镜湖看着李
冰璇亮晶晶的眸子,突然有些内疚。

  「要不,就从你的宗门讲起?其实~~我对你的身世也挺感兴趣的,嗯,当
然不方便的话就算了,只是我看过不少书,里面对你们这些侠客都有描写~~」

  琴镜湖沉默了一下,语气很轻,「有时候回想以前,就像是做梦一样,一年
前的我,绝不会想到一年后的琴镜湖会是这般境地。」

  「我叫琴镜湖,是被道门收养长大的弃婴,道门是大秦最大的几个门派之一,
性质就跟冰璇你看的书里的门派差不多,会武功功法,但并没有上面所描写的那
么夸张。」

  「后来吧,长到记事的年龄,因为根骨好,就拜了一个年轻的长老为师,学
习道门的功法。当时的师傅告诉我,道门要以匡扶天下百姓为己任,经常带着我
到山下给难民施粥。」

  「难民?」

  「对,无家可归,无地可种的可怜人。」

  「一切都源于大秦与都铎的那场战争,还有吞并土地,收取高昂税务的贵族
老爷们。当然,老天也没有可怜百姓,前几年不是旱灾,就是涝灾,我每一次随
着师傅下山,看到的难民都是越来越多。」

  「好不容易等到都铎认输了,朝廷又发生了动荡。」

  「就是朝廷那场新皇继位以来最大的清洗?」

  「我不是很了解朝廷,偷听师傅与其他长老商议时才听闻,好像是旧贵族的
头头被人暗杀了,好多当官的之后都皇帝被杀了头,流放去了,当时都铎使臣来
京城的时候,我也跟着师傅去凑热闹了,后来刚刚回到道门里,京城便起了这场
动荡,那个在辩论台上侃侃而谈的公子,之后也再没听见过音信。」

  「当时我还以为新的官员上任,百姓们能好过一点,可我错了,当我走出山
门去施粥时才发现,无家可归的难民反倒更多了,那些师傅称为新贵族的人们,
也并没有比之前的官好到哪去,都是一样的趴在百姓身上吸血。」

  「打仗死了太多的人,百姓疲敝不堪,吃了上顿没下顿,而当官的却享受尽
了荣华富贵,山珍海味从不离筷。」

  「当时我就想,那些压榨百姓的官员太狠毒了,什么时候百姓能好过一点,
少打一点仗,多繁衍生息。」

  琴镜湖顿了顿,突然用手按住了起伏的胸口,眼底显现出黯淡的神色。

  「最让我难以释怀的是,后来师傅带我去拜访的,却偏偏是那些过的最滋润
的,压榨百姓最狠的官员,爵爷们。他们在一起谈笑风生,师傅传授他们道门养
生的法门,很~~很熟络的样子。」

  「明明道门兼顾的是天下百姓,可自从师傅成了掌门的亲传弟子后,长老们
为什么要师傅频频与那些狠毒的人交好呢?」

  「那时候还年幼的我,一直想不明白。」

  琴镜湖目光幽幽的看着少女,看到她微微蠕动的唇儿,没有停下话语。

  「后来等师傅真的成了掌门,她才教导我,道门历经数朝长存的办法,便是
不参政事,与权势者为善。太极两仪,虚实相存,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可是,那百姓怎么办?有权势的人站在百姓的哭声上笑,笑的让我厌恶。」

  「那是我第一次与师傅吵架,呵,当时好像还把小师妹吓坏了,那时的师傅
变了,她修了新的功法,冷冰冰的,不再是我小时候最仰慕的师傅了。」

  「唔!」琴镜湖握紧了双拳,轻蹙着眉头,道链让她感受到窒息般的痛楚,
她喘了好几口气,强行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

  待平复下来,她又恢复成了最初古井无波的样子。

  「后来我就想,道门的身份让我没法做成插向压榨百姓官员的尖刀,但我也
一定不能辜负自己小时候相信的正义。」

  「道门生我养我,我明明不能背叛道门的~~」

  李冰璇走上前,看着她幽深的双眸,轻轻握住了她骨节发白的双手。

  「由于我身为现任掌门,也就是师傅的亲传,权限大了很多,我的二师叔善
占卜,一年前他曾让我转告师傅,陇西之地在这几年恐有变故,战事欲起,让她
尽早安置好陇西的道门分舵。」

  「都铎的战事刚了结没几年,我不能让陇西再起战事~~」

  「只要让陇西的羌人知道,世上还有能够改变一方水土天气的神器,那么他
们兴许就不会为生存而挑起战争,为没有能种植粮食的土壤,为温暖的气候担忧。」

  「而我道门,恰恰有这样一件祖上传下来的宝物,可以逆转大范围的天候,
白日之下生出雷暴,降雨菏泽大地,也可以驱散雨雪,让日光普照,是为篡天仪。」

  「琴姑娘,这,我听了会不会不好。」少女迟疑的问了一句。

  「无妨。」琴镜湖惨淡一笑,「这是祖师云游时在一名为雷瀑的峡谷之中寻
得的天地至宝,会释放奇特的能量,寻常铁制兵器若是靠近便会牢牢的吸附在上
面,它是道门秘而不宣的宝物。」

  「我原本想用此物去陇西西羌那里游说,换取和平,一开始算是成功了,但
我还是太天真了,人心叵测,并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和平,有的部族发起这场战争
是为了报永平候坑杀数万族人的血海深仇,有的部族是垂涎从中原延伸到陇西肥
沃领土,上面的财宝和美人,还有的是想借此机会吞并其他部族,成为新的西羌
盟首。」

  「渴求不同,适合生存的土地并不是唯一的诉求。」

  「姜凰,算了,最大的部族首领原本答应了我的,但是其他几个次一些量级
的部族首领不同意,争吵之下,篡天仪不知被谁一刀劈碎了,它破碎时产生了巨
响。」琴镜湖眼眸中略过一抹后怕,「像是雷声,还有一道几乎肉眼可见的冲击
波,以及迸发的烈火。」

  「等一切事毕,许多在场的部族首领死的死,伤的伤,甚至最大的几个部族
的首领都死了不少,群龙无首之下混乱至极,不少人甚至当场拔刀相向,我则趁
机往外跑。」

  「但是西羌好像把我当成了这场事故的刺客,一直追杀我,之后便是你见到
的样子了。」

  「那你拿走了你师门的宝物,不会有事吧。」李冰璇心神沉浸在琴镜湖的诉
说里,情不自禁的问道。

  「呵,当然有事,身为道门的大师姐,非但没有以身作则,反而不顾掌门的
劝阻,盗走了道门的至宝出逃,这条罪名几乎都够我师门通缉我了。」

  「不过幸好,等我快出西羌地界的时候,听闻西羌内部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好几个部族开始掐起架来了,这场战争算是消弭与无形之中了。」

  琴镜湖低头喃喃,她坚持了心中的信念,却与师门的门规背道而驰,与这打
击相比,玉背上的那条伤口给她带来的痛楚似乎都微不足道了。

  「我想我支持你,琴,琴姐姐。」李冰璇清冷的小脸上动容,这样活生生的
例子,宛如小说中才能有的故事,竟然就在自己的身边。

  「谢谢。」琴镜湖迟疑了一下,还是放下了想去抚摸少女头顶的手,再次回
忆是将她血淋淋的伤疤再一次揭开,她几乎都能想象到云锦山上师尊那失望而又
愤怒的表情,小师妹不解而又不舍的目光。

  她这么做真的对吗?师尊可是将自己一手养大,亦师亦母亦姐的存在,可是
她却为了自己,背叛了恩重如山的师尊,从小生长的道门,如果自己当初难得糊
涂,一身只听师尊教诲~~

  如今又是另一番结局了吧。

  少女的安慰并没有让琴镜湖沉重的心情减轻多少。但她还是换上了平常那副
练习了不知多少遍的笑容。

  而另一边,永平候府的议事厅里,一个黝黑壮实的青年男子正半跪在地上在
给侯爷和夫人请安。

  「父亲,母亲。」

  「照乾啊,你可终于来了,快看看,这位是江南付家的大小姐,付雨欣,也
是之前我和侯爷为你订下的未婚妻。」甄卿顾不得和儿子嘘寒问暖一番,将他拉
起后便给他介绍那位脸色稍有苍白的姑娘。

  「付姑娘你好。」青年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看了一眼娇美的少女便移开
了目光。

  「照乾哥哥。」付雨欣似有些害羞,脸色微微一红。

  「父亲,我有事,想和你单独聊聊。」李照乾打完招呼后,目光直视着永平
候。

  「什么事以后再说~~」

  「母亲。」

  「好了好了,夫人,天色也不早了,你先带着付姑娘去认认她房间的路,准
备一会儿用晚膳了。」李牧拍拍甄卿的手背,突然眨了一下眼睛。

  甄卿这才收回瞪着他的眼睛,绣鞋从他的靴子上拿开。

  待到二女的身影从厅堂里离开,李照乾又上前了几步,他看着父亲的目光有
些迟疑,但沉默片刻后他还是开口了。

  「爹,您还记得,您的女儿,冰璇吗?」

               幕间十一

  长久的沉默。

  「怎么突然问起她了。」李牧冷淡的开口了。

  「爹,她还在吗?不,我的意思是,她当年没有死,还活着吧。」

  「你可以当她已经死了。」

  「不!爹,她还活着,她一定还活着,当年那件事发生之后,虽然我再没见
过她,但爹不可能对她的死无动于衷,所以她一定还活着。」

  「闭嘴!」李牧低喝一声,猛地扬起了手掌。

  「爹,你打我吧,这是我应得的。」李照乾目光直视着永平候,看着那张刚
刚还是儒雅的,此刻却满是狰狞的侯爷面孔,「犯了错就该受到惩罚,不是吗?
营里都有这规矩。」

  「呼——」李牧看向窗外,长出一口气,慢慢将手掌放了下来,「这里是侯
府,一会儿大家一起用晚膳,你的未婚妻也在,不能折了侯府的面子。」

  「我想去见见她,爹,我欠她一声道歉。」

  李牧没吭声,只是闭上了眼睛。

  「爹,你知道吗?我在营里结交了不少朋友,不少现在都如我一样成了军中
将校,但我印象最深的,却是刚入伍时认识的一个士兵。」

  「他身体瘦弱,底子差,却一直拼命的训练自己,往死里训练的那种。当初,
他与孩儿都是新兵里最精锐的那一批,也是最有希望选入千钧卫的人,但说来惭
愧,每天早上不论孩儿起的有多早,总是能在练武场看到他挥拳的身影,军里练
习扎马步,他一直扎到双腿几乎无知觉~~」

  「没有好底子的人,生命经不起这种挥霍。」李牧面无表情。

  「父亲说的是,后来我问他,以他当时的表现,即使没有成为千钧卫,也能
分配到一个合适的武职,为何要如此拼命。」

  「直到入了千钧卫,又和他成为了朋友,他才告诉我,他家里曾是难民,逃
难至今只剩老娘和病弱的妹妹相依为命,他从军只是为了给这个家出一条活路,
他想要赡养老娘,再把妹妹的病治好,风风光光的嫁出去,而不是再找一户难民
凑合着过日子。」

  「他必须要入千钧卫,因为千钧卫给的钱多,死后抚恤也多,这样他妹妹才
能寻个好人家,他还给我看了看他妹妹给他寄的信,娟秀的小字很漂亮。」

  李牧皱了皱眉头。

  「可后来我听他讲小时候逃难时的故事才知道,他妹妹竟是逃难路上捡来的
弃婴,因为是女孩所以没人要,他们不忍心便抱了回来,视若骨肉亲人般的养着,
甚至比亲的更亲,他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甚至可以不要命。」

  「孩儿那时候便想到了冰璇,那个常常在孩儿梦中出现的妹妹。」李照乾握
紧了拳头低下头,话语带着些哽咽,「我本是她血脉相连的大哥,应该关心爱护
她,可我呢,却将她视若玩物,甚至一度让她差点死去!那时候,看着朋友憧憬
的脸,孩儿羞愧的简直无地自容。」

  「小时候,照乾便总是后悔那一日的做法,稍稍长大,照乾还曾以自己幼时
不懂事为自己开脱,可明事理之后,照乾才发觉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至亲的兄
弟姐妹之间,怎能视对方如取悦自己的工具。」

  「所以照乾恳求父亲告诉我冰璇妹妹现在在哪里,自从那个冬天过后我再未
从府中看见过她,我身为您的长子,应该正视自己当年的错误,去向她道歉,不
论冰璇妹妹是否原谅我,孩儿自当无愧于本心。」

  「你~~」

  李照乾抬起头,却发现父亲百感交集的看着自己,有欣慰,有遗憾,还有怀
缅往事的追忆,沉默了良久,永平候才再次缓缓开口。

  「照乾,你倒是让爹放心了,当年的事啊,不怪你娘,其实都怪爹。」

  「冰璇,」李牧以手掩面深深吸了口气,「她——从未离开过侯府。」

  「她一直在侯府里?」李照乾瞪大了眼睛,「那她住在哪里?」

  「你还记得府里很久以前就废弃的马概吗?那里后来被爹命令着扩种了林子,
她住的地方,就在那最深处。」

  「那个废弃的小屋?」李照乾终于从记忆深处抠出了点画面,那个又小又破,
不遮风雪,丑陋无比的马概,而他的妹妹,竟然一直住在那里。

  「这件事,别跟你娘说,至少,别在她面前提起。」李牧缓缓坐在了椅子上,
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岁。

  「孩儿~~知道,就不能让冰璇过~~」

  「不能!」永平候吼了一声,「你要顾及你的娘亲,她的感受,你是她的儿
子!你怎么能让她伤心,为了这个家~~为了这个家~~」侯爷的声音渐渐低了
下去,眼眶微红。

  李照乾站了一会儿,父子之间一时竟无言相对。

  「父亲,如果没事的话,孩儿告退了。」

  「等等。」

  「你那个朋友,是不是叫王成宝。」

  「父亲怎会知道?」青年一脸愕然。

  「千钧卫是直属为父的,你那朋友前些日子突然暴毙的事我也有所耳闻,不
过你可能不知道的是,王成宝的妹妹早就病逝了,后来的那些书信,都是他家房
东的闺女替她妹妹写的。」

  「逃难之人,怎会有文化写出如此好字。」

  李牧叹着气走上前,从怀里慢慢掏出了一个令牌,重重放进长子的手心里。

  「这块令牌,你到时候交给冰璇,让她平时~~让她万不得已的时候再用。」
李牧的眼里带着疲惫与自责,「就说,是你给她的。」

  「这块牌子在为父身上带了十年有余~~」李牧在心中喃喃,眼前却是一阵
恍惚,京城的那个小屋,那当中的芙蓉花不知几次落入地上化成泥泞,不知是否
还有当初的美好,只是人面,却早已不知何处去了~~

  李照乾心绪复杂的走了,他的身影渐渐融入了夜色当中。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李冰璇番外)

  李冰璇的番外到此正式结束了,其实我还有点舍不得,舍不得陇西的这段恩
怨情仇,更舍不得杜预和英招的故事,但,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关于内容,这几篇李冰璇的番外中夹杂了不少关于其他女主的零碎信息。同
样的,关于李冰璇经历的种种事情和其他人物复杂性格的塑造,好多放在了细节
里,没有明说。

              下一篇回归主线

               幕间十二

  【夜已深,明暗的烛火摇曳,灯影在窗棂上重重,杜预伏案仍在认真抄写着
讲义。而窗外,山尖衔来一轮好月,青雾如烟袅袅。

  「吱呀」一声,那不似凡间美貌的女子推门轻轻走了进来,似乎是怕打扰了
丈夫,她飞快的瞥了一眼伏案疾书的年轻人,可杜预满脑子都是经文讲义,哪注
意到英招的到来。

  只见丈夫仍醉心向学,英招又看了杜预年轻英俊的脸庞好几眼,这才羞涩的
抿着唇儿,纤细柔弱的腰身轻扭着从他身边走过,从袖中掏出一个小盒子,捏出
一粒香丸,点入香炉。

  重新点亮了烛灯,骤然明亮的视野让书生下意识的抬头,正与那双缭绕着云
雾青霜的眸子对视,随着彼此情愫的蔓延,氤氲缭绕的清香似乎隐含了某种绵绵
情调。

  夜华似匹练,溪水潺潺,随着时间的推移,明月高升,皎洁月光温柔的染尽
了那清澈流水。】

  「冰璇?冰璇?你脸怎么这么红,还滚烫?」

  「没,我没事。」少女又些羞恼的抬起头,又不好意思与关心她的琴姐姐诉
说,只得把头扭到一边,挣脱开琴镜湖伸到她额上的手掌,又紧接着把目光投入
到了书本中。

  自从英招与杜预结为了夫妻,年轻人如愿以偿的将神女牢牢的栓在了自己身
边,他的体贴与情话让单纯的神女为之痴缠,一颗芳心紧紧的系在他身上。

  但这场人神之间的结合似乎并不受上天眷顾,在夫妻俩的一次外出远游时,
老家突显天灾,宅子所在的小镇被暴雨从山上裹挟的碎石滚落摧毁了,小镇上的
幸存者不足十之一二,其中当然没有杜预的父母亲友。

  巨大的打击让书生差点一蹶不振,他最珍视的人都离他而去了,只剩下神女
英招,他哄来的妻子。

  【暴雨渐渐势微,狂风夹杂着人们的啜泣声在小镇上怒嚎着,年轻人从赶路
的马车上下来,跌跌撞撞的跑向小镇,一路尽是惨剧。

  他颤栗的走到尽头,望着已是一片废墟的宅邸,那里只有寂静,恍若时间停
止了。杜预踉跄的跪倒在泥泞中,脑海一片空白。

  冰冷的雨点嘲笑似的打在他脸上。

  杜预的牙齿都在打颤,眼中的事实冰冷而令人恐惧,只是一次简单的出游而
已,谁曾想这竟是天人永隔。

  冷风灌进他嗫嚅的嘴里,让他打了个哆嗦。

  而身后,油纸伞被轻轻的放到地上,英招缓缓走到年轻人身前,以同样的姿
势跪在地上抱住了他。

  杜预愣住了,身前的怀抱温暖而又柔软,给予他鲜活的力量,替他抵挡了飘
摇雨丝,接纳了他的一切无措和悲伤。

  「你还有我,杜郎,英招还在你身边,你不是一个人。」

  年轻人怔怔望着妻子温柔而又怜惜的美丽脸庞,一时百感交集,内心被狠揪
着,他的泪融入了这场暴雨中,无声无息。】

  天灾过后,夫妻之间的感情更胜往昔,杜预看着比平日里更加怜惜照顾他的
妻子,时常感觉到一阵恍惚,他的梦想与英招的愿望从一开始就是相悖的,本来
他还能做到在冷酷的心外包裹一层甜言蜜语,但事到如今,她已是自己唯一的亲
人了,神女对他的好让他愧疚,但更让他贪恋。

  看着妻子时常望向窗外的远方的背影,杜预不禁思索,如何才能让英招心甘
情愿的放弃她的愿景,永远拴在他的身边。

  卖掉了所有的地契,再加上从废墟中清理出来的财物,得来的钱足够夫妻二
人生活好一阵子了。于是二人搬到了附近的城里,租了个小院继续生活,面对更
照顾他的神女,杜预发现自己从英招身上得来的过目不忘的天赋更加强大了,不
少时候,他甚至能做到一闻千悟。

  依托于更加强大的天赋,虽然会试的竞争更加激烈,但杜预依然取得了不错
的名次,之后就只剩殿试了,若是再取得个好成绩,那他可终于实现了自己走进
权力中枢的梦想。

  【会试结束的那一日,纵使等在贡院外的学子家眷将街道堵得水泄不通,但
在一个角落里,却突兀的空出了一小片空地。人们不敢去拥挤那位仙子般的姑娘,
又或者是在她那清丽脱俗的气质下生出了心中的自卑而不敢靠近。

  只不过随着大门的打开,年轻的学子们或愁眉苦脸,或一脸神清气爽的迈步
而出,围着的人群都开始骚动起来。

  「杜郎!」英招看着鱼贯而出的学子,笑着朝其中一位年轻人呼喊招手道。

  「哇,那是谁?」

  「是啊,好生漂亮!」

  「杜兄,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已成家立业了,关键是妻子又如此美貌,实在
是羡煞我等啊。」

  「是啊是啊,这还没放榜呢,杜兄就已经一鸣惊人了。」

  杜预一旁的考生看着向他身边招手的英招,对杜预笑着打趣道,此话一出,
好多考生都注意到了人群中那个绝世而独立的身影。

  「诸位,在下家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看到那么多人的目光涌向貌美的妻子,年轻人的心中涌起一阵慌乱,同场的
考生中不乏富商巨贾之子,也有亲戚在朝中为官的贵子,他真的怕英招被这些人
中起了色心的拐走,如若真的成了这样,那他的殿试还怎么办,若是会试落榜了
又怎么办。

  心烦意乱着,杜预铁青着脸挤入人群中,在妻子的轻呼声中一把拉住英招的
衣袖往外走去,带着她七拐八拐的,快步进入一家买丝绸绫罗的店,待出来时,
英招的脸上已经戴上了一张面纱。

  「杜郎这是见其他人看到了英招的美貌,吃醋了吗?」

  英招笑嘻嘻的挽着杜预的手臂,靠上了他的肩膀。

  「嗯~~嗯~~」

  杜预斜睨了一眼妻子,见她眉眼弯弯的样子,倒是松了一口气,只要他不说,
单纯的英招肯定不会知道他内心真正的想法。

  「那好吧,以后英招出门都带着面纱,英招的容颜,只给夫君一人看~~」

  神女只当是杜预对她的关心和呵护,一想到会试已经考完,离她们二人徜徉
天地的时日又进了一步,她便难捺不住心中的甜蜜,撩起面纱的一角,在年轻人
的侧脸上轻吻一口。】

  少女玉手轻扬,神女和年轻人的喜怒哀乐就此翻了一个新的篇章。

  挨过了那忐忑不安的几日,放榜之日终于来到了,杜预搂着妻子挤进了人群
当中,当看到榜上自己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忍不住热泪盈眶,会试已过,不论殿
试的成绩如何,他的半只脚已踏入了朝廷当中。

  年轻人不由得看向远方被重重楼阁遮挡的皇宫,胸腔中的权欲之火熊熊燃烧。

  英招倚在丈夫身上,箍在她柔软肩膀上的大手像铁钳一样让她感到疼痛,但
看到深爱的人振奋的样子,她咬住了下唇。

  【小舟上,杜预看着坐在船头的神女,秀美白皙的脚尖点着碧波漾开的江水,
轻轻走过去坐在了她的身边。

  「杜郎,你为何还皱着眉头呢?这次回乡祭拜伯父伯母,他们一定会在九泉
之下为你的科举而感到欣喜,祝贺的。」

  「我知道。」

  杜预伸手握住神女的手,被她柔柔痴情的目光注视着,内心突兀的跳了一下。

  「英招,如果说~~如果说~~」

  「嗯?」

  「第一次见到杜郎吞吞吐吐,好像偷偷做了坏事的样子,真叫英招开了眼见
呢~~」

  神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如春花般绚烂,她本就是山中神灵,钟天地之毓秀,
在此刻两岸联袂的高山和茫茫碧江的映衬下,更是美如天仙,超凡脱俗。

  英招白了年轻人一眼,倚在他的怀里,脚尖调皮的扬起点点江水,「都已经
是夫妻,人间的夫妻了,还有什么事不方便说?难不成杜郎还嫌弃英招了不成?」

  「怎么会?」

  杜预脱口而出,有英招带给他的天赋,他还想搏一搏殿试呢,只要得到了天
子的赏识~~

  再者,英招本身就胜过了人间绝色,更是对他照顾有加,没有英招就没有今
日的杜预,他怎么可能嫌弃英招呢,只是苦恼而已。

  「胡说,杜郎开始瞒着人家,心里藏事情了,哼!」

  年轻人感受到神女倚在他肩膀上的螓首猛地一摆,赌气似的看向一边,心里
咯噔一下,又好气又好笑的道。

  「我只是在想,什么时候和你一起去游览这世间的美景罢了。」

  「真的吗,杜郎你真好!」神女装作生气的小脸上立刻转晴,她抱紧年轻人
的手臂,「我想跟你一起出去玩很久很久了,怕打扰你学习就一直没跟你说,没
想到你还一直记得答应我的愿望呢。」

  「等你考完殿试我们去西北边玩怎么样?我还没见过那里的雪山和盆地,或
者西南也行,听说那里山石奇形嶙峋,遍布溶洞~~」

  看着神女兴致勃勃的讲述着以后的规划,杜预一阵头大,他慌乱之时提起了
曾经许下的承诺,本想着安抚神女,没想到却正好掩盖了他原本的说辞,看她这
般反应,若是告诉她考完殿试后还需做官,还要等待一段时日,她会不会很难过,
会不会失望的就此离开~~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罢~~】

  李冰璇看着会试结束后没几日,杜预便和英招一起坐船从京城回老家祭拜父
母的场景,翻完了这一册的最后一页。

  杜预对英招的功利性的感情让少女愈发厌恶,可怜的神女,被他玩弄于掌中
却不自知,他的自私和无耻让李冰璇回想起了童年的记忆,曾几何时,她也是别
人取笑作乐的对象,只不过,那时的自己,还如眼前的英招一样,沉溺于自己编
织的逻辑牢笼里,没有见识过牢笼外的冰冷刺骨。

  李冰璇拍了拍自己的脸颊,为自己之前看到杜预和英招之间的暧昧脸红而羞
愧。

  昨晚,婆婆说新来的那位大公子的未婚妻也喜欢看书,所以那个女人特意下
令书馆为她张罗了些新的书籍,其中正好有新的一册《藏娇》,所以她又偷偷
「借」了回来。

  李冰璇在心里稍许庆幸,陇西这地方民风尚武,民间读书人是不少,但比起
帝国的其他地方还是少了许多,这些闲书自然流通的也慢,她这边读的最新是第
三册,但其他地方可能都已经发行了第四册,甚至流通了很长时间呢。

  若是没有侯府的力量去搜集这些闲书,单靠她自己等着街边零星的书店,那
得不知猴年马月呢。

               幕间十三

  吃过午饭,见琴镜湖又开始打坐,似在运功疗伤,少女只得收起了询问的心
思,拿起之前看过的小说又回味起来。

  看到正酣,小院的篱笆门那突然响起了叩门声。被打断思绪的李冰璇猛然抬
起头,瞳孔却是睁大了,这么多年了,这里只有她和婆婆二人,自然不会敲门,
那此刻有了敲门声,前来的会是谁呢?

  少女和惊醒的琴镜湖对视一眼,后者轻轻踏上了屋顶的后方,在茅草上隐藏
身形。

  怀着忐忑的心情,李冰璇走上前,轻轻拉开了小门。

  来者一身柔顺的蓝白色圆领袍,发髻小冠上还插了根玉簪,书生似的打扮,
高挺英朗的面孔在这身着装衬托下多了丝儒慕之气,少了些锋利的棱角,远处的
树林阴影下还隐隐能看到几张陌生的侍人面孔。

  李照乾愧疚的看着面前柔软而又倔强的妹妹。

  「冰璇~~」

  「砰!」

  少女抚着胸口,气喘吁吁的靠在关掉的小门上,目光涣散的看着院子里。

  「冰璇~~」

  「你到底是谁!」李冰璇咬牙切齿的大喊着,尖利的声音让少女自己都吓了
一跳。

  「我是李照乾,你的哥哥。」

  门外的人从被少女一瞬的美貌惊艳中回过神,缓缓答道。

  见门仍然没有打开,李照乾叹了口气,开口道:「冰璇,有十一年了吧,我
们有十一年没有见面了,我知道你还在恨我,怕我再次伤害你,但这次从军中归
来,我是想向你道歉的。」

  「那时候我做的确实不对,身为李家的长子,身边的认可和虚荣心总是裹挟
着我,娘亲~~家里的风言风语吧,也蒙蔽了我身为兄长的良知,才会一而再再
而三的欺负你,最后甚至,还差点要了你的性命~~」

  「闭嘴!」

  李冰璇颤抖的喊道,听到当年的主凶亲口提到那场差点死去的惨事,以及被
欺凌的回忆,心神具震,仇恨与怨怒一同涌上心头。

  「李照乾~~咳咳~~你不是我哥哥。」

  她冰冷的喊道,记忆中的童稚面孔与刚才所见的英朗的年轻人所重叠,他的
话语像是重锤一样锤在她心头。曾几何时,她也曾在恐惧与悔恨中谋划着如何复
仇,把欺辱要她性命的李家公子们一个个都扔进冬天的池塘里钓鱼,要他们哭着
喊着跟她道歉。

  但当时间流逝,长成亭亭玉立的姑娘早就把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抛之在脑后。
可如今,当初要她命的人反倒真的主动过来自降身份道歉了,李冰璇心中像是有
滔天海浪翻涌,复杂的情绪冲击着她的大脑,抨击着她脆弱的心脏,让她不知道
该哭还是该笑。

  「对不起,冰璇。」李照乾沉默了会儿,他从外面踮起脚尖看了看这个简陋
但稍显温馨的小院,几根葡萄架,一个烧火用的灶台,水井以及几张木椅,比寻
常人家还要狼狈。

  没有一丝符合永平候女儿的身份,连一个侍女都没有,更别提平日里丰盛可
口的珍馐了,严酷夏日,没有冰块降温,冰冷寒冬,没有兽金碳取暖,她一个姑
娘家,是怎么熬过去的。

  蝉鸣声寥落,不闻人声。

  李照乾感到一阵心酸,他忍不住将父亲的告诫按下心头,道:「冰璇,跟我
走吧,我身为父亲的长子,可以把你重新介绍给大家,给你在府里安排新的住处,
有匹配你身份的衣服,还有侍女的照顾和好吃的,这都是你本应该享受的,到时
候再给你找个如意郎君,风风光光的嫁出去,十一年了,难为你一直住在这里,
这些年~~真的苦了你了~~」

                ~~

  「呵,你想错了,李照乾,我在这里过的很好,不用你假惺惺的过来道歉,
又或者,你想让我出去按照你的安排度过一生,好抵消你嘴里那点可怜的愧疚感?」

  「用愧疚的口吻说出如此理直气壮的话,随随便便就把人给安排的明明白白,
不愧是永平候府的继任人呢。」

  少女的声音犹如碎冰,她听出了李照乾话中的悔过之意,但是这更让她愤怒,
她不需要别人的怜悯,更不会轻易原谅一个让自己童年充满阴影的人。

  「你走吧,你是身份高贵的侯爷继承人,何苦自降身份跟我这弱女子道歉,
你有你光明的未来,我也有我的日子要过活。」

  「我只是想以长兄的身份去补偿你。」李照乾忍不住将手放在坑坑洼洼的木
头小门上。

  「补偿?补偿!你以为你的做法叫补偿吗?在受害者面前一次次揭露过去的
伤疤,然后用一个高高在上的强者身份以怜悯愧疚的口吻施舍弱者,你管这叫补
偿?!」

  「收收你无处发散的愧疚心吧!我不需要!」

  少女的感觉胸中的气血在翻涌,鼻尖滚烫,她深深吸了口气,压住了哽咽,
狠狠的厉声道。

  撂下这句话,仿佛胸中卸下了一块巨石,她藏了十一年的戾气都在此刻尽数
消散。

  「你见过泼出去的水能收回吗?当年的事已经发生了,咳咳~~」李冰璇怔
怔的看着手心的一抹嫣红,瞥了一眼自己的银白色的发丝,喃喃道,「还有什么
好说的,不是所有事都能如你所愿,侯府的继承人。」

  「呼——」李照乾沉默的望向天空,难以言喻的挫败感在他心中升起,回忆
起朋友王成宝那憨厚的笑容,他更觉苦涩。

  「冰璇,算了,不管怎样,我都要把这枚令牌交给你,以后遇上了事,出示
此令牌,便可以李家嫡女的身份畅通无阻。」

  他顿了顿,目光仿佛穿透了木门看向了抱膝靠门坐在地上的少女,「冰璇,
最后能让我再好好的看你一眼吗,以——」

  「以——」

  他渐渐的说不出话来了,可门后依然寂静无声,李照乾颓然的叹了口气。

  「令牌我挂在门上了。」他疲惫的小声道。

  转身离开,再也没有回过头。

  直到脚步声消失了很久,李冰璇仍然靠在门后坐了很长时间,银色的长发耷
拉在她的胸前,显得她孤独而又纤弱。

  琴镜湖慢慢从房子后面转了出来。

  她看到恍惚的少女,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她面前,伸出了手。

  李冰璇慢慢抬起头,并没有去握那只满是细茧的手,反而握紧了掌心的血迹,
踉跄站起。

  「我没事。」她扬起洒满珠玉的小脸,努力的灿烂一笑。

  她绕过琴镜湖向前走着,走着走着却不知不觉泪流满面,泪水模糊了她的视
野。

  直到她撞到了一个温暖有力的怀抱里,寒冷的身躯被暖意所包裹,冰雪般的
发丝被温柔的抚摸着,她才终于抑制不住心中复杂的情感,泪儿伴随着十一年的
委屈一股脑奔涌出来。

  永别母亲,失去父亲,大难不死,苟且偷生,彷徨至今。

  少女的太多绝望都被压抑在心底,而今一同宣泄而出。

  「哭吧,哭出来心里能好受多了。」琴镜湖咬紧了嘴唇,将泣不成声的少女
抱得更紧了些,「我的心与你一起疼着。」

                ~~

               幕间十四

  打开门,李冰璇拿起了挂在门扣上的令牌,但她连看都没看,宛若手中攥着
的是一团火焰,对着树林最阴翳的地方狠狠扔了过去。

  这算是与过去道别了吧。她喃喃自语了一句,转身走回了屋里。

  「你以后打算一直留在侯府里吗?」

  「当然不。」

  李冰璇对着琴镜湖嫣然一笑,像是经历过暴风雨,荡尽铅华后的白荷。

  「我和婆婆约好了,等攒够了钱,我们就一起去江南,去我娘亲的故乡。」

  她迎着琴镜湖询问的目光,坦然点头,「是的,她已经故去了,但我想念她,
我想去看看她以前生活过得地方。」

  少女迟疑了一下,又轻轻道:「如果有条件的话,我倒想再回一趟京城,那
里是我娘亲故去的地方,她的坟也在那。」

  「如果琴姐姐无处可去的话,不妨与我们同行吧。」

  琴镜湖看着少女诚挚的笑容,尝试着,微微笑了一下,伸手揉了揉李冰璇的
小脑袋。

  「好。」

  当天晚上,琴镜湖感知到了老人和少女尽皆睡的深沉后,才悄悄起身走出门
外,走出院子,九境清微玄天真言自然运转,她的手抚摸上一片绿叶,放开五感。

  她只穿一件小衣,月光照在她裸露在外大片的白皙无暇的娇嫩肌肤上,熠熠
生辉。

  风儿吹动的沙沙声,石缝里唧唧的虫鸣声,以及小动物在草坪间穿梭时滑过
叶片的声音。

  她听了很久,才听到大概离自己十几步远的位置,一只野猫的爪子似乎是碰
到了某个金属物品,略有清脆的声音。

  琴镜湖走了过去,在一片灌木丛下,黄铜色的令牌在夜色中闪烁着幽暗的光
芒。

  她静静的看了一会儿那个在永平候府里象征着高贵身份的令牌一会儿,终于
下定了决心,将令牌拾起,揣入怀中。

  数日之后,天气明显萧瑟了起来,秋末要为冬天铺垫好情绪,淅淅沥沥的下
了一场秋天最后的雨。

  琴镜湖站在檐下,伸手接了一滴雨水,刺骨的寒意沁入手心,竟比寻常冬雨
的寒气更加重。

  「这是自然在告诉万物,冬天的脚步近在咫尺,要做好封闭巢穴,冬眠的准
备。」

  她一边用功法炼化寒气,一边将手臂横在了李冰璇身前,制止了少女也想用
手接雨的淘气举动。

  「这雨对身体很不好,你别淋了。」

  「哦。」

  少女应了一声,她与琴镜湖早已熟络,自然也不再绷着脸,维持清冷的模样。

  但她的目光仍牢牢的盯着院子里的小门,明明是中午了,婆婆怎么还没有回
来呢。

  正想着,门吱呀一声开了,李冰璇的双眼亮了起来。

  却不料,进门的干瘦身影一头栽倒在院子里,灰白的头发溅上了肮脏的泥水,
那洗的发白的衣袖仍牢牢的抱着食盒。

  「婆婆!」

  少女惊叫一声,不顾冰冷的雨水直冲了过去,琴镜湖拎起檐下的雨伞,也紧
跟着朝着少女单薄的身影追去。

  「婆婆!婆婆!」李冰璇眼眸瞬间就红了,她跪在地上,把老人扶起来焦急
的询问着,可婆婆却毫无声息的倚倒在她的肩头,一动不动。

  琴镜湖在少女身后观着老人的气色,眉头渐渐皱了起来。

  「不对不对,要先把婆婆抱回屋里。」少女喃喃着,可她站起身才发现,自
己本就身体虚弱,又怎能负担起一个人的重量,李冰璇只好将老人的一条手臂搭
在肩上,朝屋里走去。

  待一切都安置好,李冰璇看着躺在被窝里的老人,又摸了摸炕,感受到那被
柴火烧的滚烫温度,她才略微松了口气。

  一转头,只见琴镜湖正背对着她站在门口拧着湿透的外衣,但肉眼可见的,
那件她身上仅穿的月白色小衣仍然湿了大半。

  之前扶严婆婆进屋的时候,多亏了琴镜湖为她撑伞,当时心急却是没有注意
到,那么冷的雨啊,家里却只有一把伞~~

  琴姐姐身上的那件小衣本是自己的,但后来借给了她,被她用针线活改造了
一些后勉强能穿,此刻那半湿透的衣料紧贴着肌肤,竟然在背后也能看清那高耸
的浑圆轮廓。

  少女不由自主的瞄了一眼自己的。

  她轻轻走过去,从背后抱住了琴镜湖。冰冷的感觉让她浑身一颤,可下一刻,
她感觉怀中的人儿浑身紧绷了起来,慢慢的。像是有层流动的火焰在琴姐姐的肌
肤下运转。

  淡白色的水汽慢慢散发,李冰璇感觉怀抱的身躯温暖了起来。

  「琴姐姐,这是你练的功法吗?」

  「是~~是的。」

  原来被人从后边抱着的感觉是这样的。琴镜湖有些呆呆的想着,还未是掌门
的师尊虽然宠她,但碍于师徒间的距离,抱过她的次数屈指可少,后来入门的小
师妹本就性子清冷,天赋也并不弱于她,一开始就修炼了九境清微玄天真言,自
然为人更冷了。

  少女的手环绕着她的腰间,暖暖的吐息打在她的耳垂上,散发间,琴镜湖甚
至能感受到少女那心脏的跳动声,这让她的脸有些红,可很快,再次产生波动的
心境便被道链给强行抚平。

  脸上是一副淡然的平静,但琴镜湖却有微微的不舍,这点不该有的心绪是她
在挣断一条道链后赢得的胜利。

  「我也想练,如果我也有一身武艺,就能够早日带着婆婆从侯府里出去了。」

  「可外面的世道不太平,我出来时听闻,东海水师那里前些日子险些又发生
了暴乱,多半是七八年前那个姓卓的将军被稀里糊涂斩首引发的后患,内地也是,
流民一直不少,占了山,便成了寇,苦难人挥刀相向,还有北面的燕漠,气候变
冷了,羌人都想攻打大秦,那北蛮子更不用说了,更何况那里驻守的将领好像病
倒了,管事的是他的女儿,你说奇不奇怪?」

  「我倒更相信是那个姑娘厉害,她有能力让部下服气。」

  「你相信,但朝里的人可不相信,师尊集会时,那些官员们讨论的最多的便
是处置燕山那位没有帝命却揽将权的姑娘。」

  「我不管,就算外面的世道不太平,但也有像琴姐姐这样的好人啊。」

  琴镜湖一阵恍惚,少女仿佛理所当然的话语让她心底一阵酥麻的震颤,在道
链的锁情作用下,那种被当做依靠的奇妙感觉一闪而逝,但却让琴镜湖深深的记
住了。

  「可你的身体太虚弱,还有病根,经脉都被淤堵了,练功反而会让身体不堪
重负。」琴镜湖柔声安慰道。

  「琴姐姐,你也看出来了啊。」李冰璇静静地靠着琴镜湖的肩头,声音细微,
「我从小体寒,情绪起伏过大便易昏厥,就连这银白色的发丝,也是天生的。」

  外衣被搭在外墙上,她的手腕被琴镜湖轻轻抓住了,暖乎乎的,想来是琴姐
姐提前蒸干了手上的雨水吧,李冰璇猜测着。

  少顷,少女才听怀中人道:「先前还奇怪你这漂亮的发色,现在却是有个大
致的猜测了,你的身体里淤积了很多寒毒,小时候还是一点,但随着你长大,她
吸收了你平日里身体被侵入的湿气,愈发壮大,愈发难根除,这也是你说的前面
两点的原因。」

  「而你的发色原因,我感觉,像是伯母在怀孕期间,被人下了寒凉的慢性毒
药,你虽然大难不死,但这种药物却也改变了你的发色,是种病变。」

  琴镜湖摇摇头,把最后这句脑海里构思的话删去,冰璇的身世这些天她也了
解了不少,要是知道这个推测,不得当场晕厥过去,于是她便改口:「最后嘛,
你的发色这么漂亮,何苦烦恼,旁人羡慕都来不及呢。」

  「琴姐姐真这么觉得吗?」

  「是啊,这难道不是最直观的看法吗。」

  少女抿了抿嘴角,荡漾出一抹笑容,婆婆果然没有骗她呢。

  「那我练不了武了,只好求琴姐姐保护我了。」

  「放心吧,我答应了你一起去江南,一定会保护你的。」琴镜湖没有一丝迟
疑。

  「好,姜汤应该煮好了,我去盛。」

  「我去吧,你去躺入被窝,淋着一点雨也是淋着,别光顾着别人,爱惜自己
一点,知道吗?」

  少女的手冰凉,被她握了许久却不见丝毫暖意。琴镜湖叹了口气,转身轻轻
捏了捏少女的琼鼻,看着李冰璇躲闪着,最后乖乖的缩进厚被子里,才去灶台盛
烧好的姜汤。

  李冰璇喂了婆婆大半碗姜汤,才自己喝了点,暖流顺着食道涌下,火辣辣的,
久违的困意涌上大脑,少女挣扎着为婆婆掖了掖被角,这才松开了心神,一头栽
倒在自己的床上睡去。「

  她的被角是琴镜湖掖的。

               幕间十五

  大雨下到了深夜。

  严婆婆从昏迷中悠悠醒转,第一眼看到的是闭目守在炕边的琴镜湖,她浑浊
的眼睛转了转,才看到了在自己床上睡得正香的少女。

  「咳~~咳~~」严婆婆轻轻咳了咳,她挣扎着坐起来,喝了琴镜湖手里递
来的热水才有了些精神,但嗓子的难受让她话音低了很多。

  「谢谢你了,琴姑娘。」

  琴镜湖没有回答,坐在一旁看着熟睡的少女出神。

  老人默然了会儿,感受着轻飘飘的身体里不断流逝的体力和生机,她缓缓对
着那位陌生的姑娘开口道:「说来惭愧,琴姑娘刚来的时候,老身还一度怀疑你
会给冰璇带来危险,会给我们平静的生活带来风波,但现在,无疑是老婆子错了,
在此给姑娘道歉。」

  「还有一件事,纵使厚着脸皮,老身也想求姑娘帮忙。」

  琴镜湖眼睛转向老人,声音平静:「您说吧。」

  「姑娘,看在冰璇救了你一命的份上,过几日便带她走吧,能去哪是哪,走
的越远越好~~便是入你那山门也罢~~」

  「老婆子有自知之明,这枯瘦的身体早就被平日的操劳与忧心榨干了精力,
本想着能再照顾冰璇几年,可老天爷也偏偏与我做对,这场雨啊~~咳咳~~」

  「我的命数差不多到头了,再也不能护持冰璇这孩子,她父亲的良心被狗叼
走,而他的续弦更是恨不得制冰璇于死地,没有了老婆子舔着张故人之脸续着那
缥缈的旧情,这府里容不下她。」

  「姑娘~~求你~~」

  琴镜湖闪身来到老人身前,白玉般的两根手指搭在那枯瘦的手腕上,凝神屏
息了许久,严婆婆也没有打搅她,只是不舍的目光紧紧的盯着她早就视为比生命
还要重要的少女。

  「就算你不说,我也会答应你。」琴镜湖慢慢将手放了回去,心中沉甸甸的,
她忍住疼痛,垂眸道,「冰璇以后的路,我来替你守护。」

  「走~~要快~~冰璇她生的太过美貌~~若是被府里的其他人发现~~咳
咳~~易招惹觊觎~~」

  「明日,明日我便去安排车马行。」

  「好~~好~~」严婆婆笑了,心中的大事了下,她再次疲惫的沉沉睡去。

  夜渐渐深了,炭火只余小小的火苗,散发着温暖,屋外,雨声仍未停止。

  似乎是本就虚弱的体质,少女睡了许久并未清醒,她迷迷糊糊的睁开半边美
眸,才看见床沿上背对着她坐着一道窈窕身影,李冰璇轻轻哼了声,顺手抓住了
身影的胳膊,触手微凉。

  「怎么了?」

  身影转过头,将她不安分的小手塞回被子里。

  长长的发丝带着若有若无的竹叶香,是她熟悉的人儿。

  「进来~~外面冷~~」

  少女含糊不清的咕哝着,抓着满是细茧的手塞进被子里。

  身影顿了顿,将外衣一件件脱下,才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

  少女感到一双无比温暖的手抚上了她的额头,像是孩提时代母亲独有的温柔,
身边是香香的,令人安心的气息,她又感到困倦。

  「睡吧~~别想那么多~~」

  「唔。」

  「呜——啊」

  少女慢慢睁开眼睛,手从另一半的床铺上收回,她帐然若失的看了眼空空如
也的身边,将耳边散乱的头发收拢到脑后,再然后,她仿佛突然想起来了什么事
一样,脸色一变,连外衣都没有套上,赤着脚奔到另一张床边。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苍白干瘪,看上去虚弱的不成人样,但胸口微微起伏的被
子仍表明她还活着。

  窗外的雨仍不停,少女的心随着颤动起来。

  本想着只是一场普通的风寒,服下姜汤睡上一觉便好,可怎会如此严重,婆
婆的脸色如此可怕,这可怎么办是好。

  少女焦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走了几步才发现自己只着一件小衣。她迅速穿
上衣服,走出屋外,灶台那里升腾着小小的白雾,李冰璇掀开锅盖,米粥尚有余
温,可炖粥之人呢?

  「琴姐姐?」

  「琴姐姐!」

  「琴姐姐!」

  少女呼喊着,一连好几声,她的目光扫过,小院里空落落的,就如她此刻的
心。

  她不在这里。

  李冰璇也不知该怎样描述她此刻的心情,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琴姐姐通晓医术,本想让她帮忙看看婆婆的病情,可偏偏在这个时候,日夜陪伴
在她身侧的琴姐姐却不见了。

  房间里微弱的呼吸声,空荡荡的庭院,连绵成幕的雨丝,无措和悲伤从四面
八处袭来,少女感觉仿佛有冰水从脚脖往上蔓延,眼前变得模糊,让她窒息,绝
望。

  但她很快抹干了眼角,承受过苦难的人,经历过死亡的人,总能让自己更坚
强的去面对无助。琴镜湖不在这里,必然是有要紧的事去做了,至于是什么事李
冰璇不想去想,她只知道药才能治病,而像婆婆这么严重的病要上好的药。

  她习惯性的伸手去摘下那间斗篷,握在手里才想起,自己已经用过一次这样
的装扮去骗药了,只要药房的人不是傻子,经过询问必然能得知自己是个假身份。

  如果要他们知道我是府里曾经那个被人厌弃的雪女,本就趾高气扬的他们更
不会把药给我了,说不定还会变本加厉的欺辱自己,自己忍受他们的侮辱也就罢
了,可婆婆怎么办?没有药她怎么活下去。

  对了,那个令牌!

  少女心念一动,她想起了自己曾经为了割舍过去而抛起的令牌,李照乾曾说
见它犹如见李家嫡女,有了它,婆婆便有救了!

  李冰璇的心激荡起来,她将门合拢,闯进了雨幕当中,打开小院的篱笆门,
她一步深一步浅的迈向树林当中,冰冷的雨水带着彻骨的寒冷,让她纤弱的身躯
颤抖着,泥泞溅在她的裤腿上,更显狼狈,像是天鹅陷入了泥沼当中,摧残着美
丽的生命。

  那双常年与书本作伴的手在此刻拨开草叶,在泥潭中摩挲,翻开石子查看,
在大片大片的脏水中寻找着那枚救命的令牌,直到白皙柔嫩的肌肤被石棱割伤,
朴素的衣裙被灌木划烂。

  她望向前方,浑浊的泥水夹杂着不小石子土块汇成沟壑,涌向侯府的排水沟
里,若是令牌在这连续好几天的雨水冲刷下进入了排水沟中也不奇怪,她只能一
路找下去。

  寒意侵袭下,李冰璇的心口也开始疼痛起来,轻柔的雨丝像重锤一样砸在少
女的螓首上,让她难以直起弯下去的小腰,头脑越来越昏沉。

  但一想到婆婆还等着她去救命,少女便咬着牙坚持找下去,她的心早已冰冷
如石。

  她不在乎别人眼中的自己,从失去过所有开始,她做事便遵从内心,只在乎
每一个对她好的人,因为对她释放善意的人稀少的可怜,所以才更值得她去守护
去珍惜。

                藏书馆

  「付姑娘一路舟车劳顿,何不去歇息几天,看书什么时候也不迟。」

  李照乾叹了口气,回过头看着悄悄跟在他身后的姑娘。

  「雨欣感觉还好,身体是苦了些,但心中却是开心的,更何况来到侯府这么
多天了,我也想亲手为伯母尽点孝心,」付雨欣扬了扬手中的药膳食谱,浅浅一
笑,她走到青年身边,看着他不自然别过的头,柔声道,「照乾哥又是为什么在
这书馆里呢?」

  「看些书罢了,振兴我李家,光靠铁血是不够的,小时候总是苦于读书,但
长大了总要识些手段。」

  「照乾哥说的在理,伯父以军武起家,高至裂土封侯,若是想再进一步,无
非是往朝廷中枢那谋,」付雨欣掂了掂手中的书,小声说道,「若是我那几位哥
哥肯向照乾哥这样用功,祖父也不会天天拿着棍子撵着他们满院子跑了。」

  李照乾放下书,皱着眉头看着她。

  「很久之前,祖父曾让我挑选各家青年俊杰中最心仪的那位,他会加重其是
最后联姻对象的权重。」付雨欣上前一步,纵使她只到李照乾的胸口,但她灼灼
的眼神仍然让年轻人后退了一步,「但我直接跟他说,雨欣非李照乾不嫁。」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只想让照乾哥知道,我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才千里迢迢从
京城跑到陇西来的。」

  「还有,我不喜欢付姑娘这个称呼。」

  付雨欣踮起脚尖,凑近年轻人的脸庞,目光脉脉含情,「我要听你重新叫我。」

  「欣,欣儿?」

  过了一会儿,隔着一层雨幕,看着付雨欣拿着一本书离开的身影,李照乾摸
了一下嘴唇,目光突然变得幽深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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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幕间十六

  怎么还不出现怎么还不出现,为什么不在这里!李冰璇无力的跪倒在地,指
尖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她转过头,怔怔的望着一旁湍急的排水渠。

  它与整个天水城的排水系统是连通的,这么长时间的雨,本就应该冲到这里
面了,也许这个时候它正飘荡在城外的河流里呢,可她还是这般努力寻找,只是
因为还不死心罢了。

  说不清是泪水还是雨水在脸上流淌,李冰璇仰头看着灰暗的天空,懊悔像虫
豸一样啃食着她的心,让她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

  大雨哗哗的下着,毫不留情的嘲笑着绝望的少女。

  身后不知何时传来一声泥浆溅开的声音,沉重的雨丝消失了,澄黄色的竹骨
撑起了一片浅绿色的天空。

  温暖的手掌抚在少女的头顶,滚烫的热量渗透进冰冷的身体,瞬间让湿透的
衣服散发出缥缈的雾气。

  「你找的是这个吧。」琴镜湖轻轻道,她从怀里掏出一个包裹着铜皮的令牌。

  李冰璇呆呆的转过头,那骨肉匀称的手中,正牢牢的托着让她心心念念的令
牌。

  「呵~~呵~~」

  少女的脸上浮现出似哭似笑的神情,她短促的喘了几口气,便紧紧握着琴镜
湖的手站起了身子,拿起令牌朝着侯府里跑去。

  只是当她咬着牙,费力扒开那道篱笆门时才发现,那林中的羊肠小道早就泥
泞的不堪行走了。

  「呵~~」李冰璇轻蔑的笑了一下,摇晃了一下身子,朝泥浆里迈去脚步。

  「不要作践自己了,我带你去。」

  琴镜湖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身影,脑海里始终浮现出她那令人心疼的神情,她
抿着唇冲过去,将柔弱的少女揽在怀里,冰冷雨水的触感顺着柔软蔓上心口。

  悄无声息间,心中的道链轻响,又是一条心锁崩断了。

  琴镜湖全身微震,她将着突兀其来的喜悦甩出脑海,运功跃上围墙,飞掠过
树梢的枝丫,朝着记忆中府邸里的药铺冲去。

  那在冰雨中挺得笔直的身影,在她心口的温暖中竟软绵的像抽走了骨头。

  雨中的视野受限,但琴镜湖却能安心一些,至少能让自己的身形更隐蔽。就
算这是以军功挣得的侯府又怎样?琴镜湖一直祈祷着侯府里不会驻扎着武功高强
的人,哪怕她知道这可能性微乎其微。

  辗转几次,终于到了药铺,怀中的少女又有了精神,她从琴镜湖怀里跑出来,
掀开门帘,冲到里面正在磨药的学徒身边,将令牌按在桌子上。

  「给我拿药。」她嘶声颤道。

  「你!」唐谦看着面前满是泥泞的落汤鸡,披散的发丝被雨淋湿,遮住了小
半边脸,朴素的衣裙上布满了褐黄色的斑点,狼狈至极。

  她就这样靠在台子上,一点都不怕把台子弄脏?年轻人心中满是火气,本想
将这不知从哪冒出来的冒失鬼赶出去,但当他看到了那枚染着红色水渍的令牌,
却是直接打了个哆嗦。

  这是李家嫡系的身份牌!眼前这一位到底是哪位的侍女啊,怎会如此狼狈,
而且每一位嫡系的侍女或伴读他都早就认熟了,每次来都少不了一番甜言蜜语,
阿谀奉承,可这位他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等等,这发丝颜色竟是白的。

  「是我婆婆,中了风寒,在雨中摔倒在地,躺了一晚上仍旧不见好转,气息
微弱。」

  「你等~~等等,我去叫我师傅,他刚刚陪大少爷的未婚妻去里面抓药了。」

  「不必了,我说,你去拿。」

  琴镜湖在一旁淡淡道,她的脸色冰冷,话语有种震慑人心的力量。

  唐谦看了她一眼,被气势所慑,很快便有些畏惧的低下了头,不管怎么说,
她们有令牌,自己听着吩咐就好。

  「麻黄一两,葛根五钱,白芷三钱~~」

  年轻人拿着记好的纸张,去身后的层层柜子架上去拿药了,琴镜湖走上前握
住少女冰冷的小手,安慰的话语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

  没过多久,年轻人跟在另一位少女和老人的身后出来了。

  「丁药师,多谢了,要是最后我做的药膳能让夫人满意的话,必有重谢。」

  「少夫人言重了,为您分忧,是老朽的荣幸。」

  少女微微一笑,不言语,只是目光瞥了一眼琴镜湖和李冰璇,怔了一瞬。

  「丁药师,她们是?」

  老人瞅了瞅,也感到那个狼狈的落汤鸡有一丝眼熟,但他还是踢了一脚徒弟
的屁股,呵斥道,「没听见少夫人问话吗,她们是谁?」

  「我,我也不知道啊。」唐谦偷偷抬头看了一眼琴镜湖,那平静的侧颜让他
心头不争气的一跳,腿酥了半晌。

  付雨欣的眼光在李冰璇的身段上瞄了几眼,之后便停驻在琴镜湖身上,她咬
着唇走上前,微笑道:「你们好,我是付雨欣,是照乾哥的未婚妻,初来乍到侯
府,还未曾听闻两位,能否告知姓名呢,雨欣人生地不熟的,想多交交朋友。」

  琴镜湖目光平静的略过她,盯着年轻人手里包药的纸袋。

  「你是,生在江南的人?」

  李冰璇小声嘶哑道。

  眼前女子那柔和的五官,小巧的脸庞,始终荡漾着水纹的眼眸,只有鱼米之
乡才能养的出来。

  她自己就有不少遗传自母亲的水乡女子特征,再加上上次来骗药的时候,好
像听药师师傅谈论的时候说了一句少夫人来自江南。

  眼前的少女是来自母亲故乡的人。

  「是的啊,我的家乡来自吴郡。」付雨欣的目光有些惊讶,她看向湿漉漉的
少女,凝神看去,似乎是要将她看透,面前的少女看上去比她能小一些,头发因
为巾绳脱落而遮住了不少容颜,但直觉让付雨欣觉得,似乎她才是两人中的主角,
思索仅仅一瞬,她便将身上的披风脱了下来,「给,披上它吧,小心别着凉了。」

  「不,不用了!」李冰璇猛的后退了几步,淡淡的家乡之情猛然被冲淡了,
或许是面前释放善意的少女是李家的少夫人的缘故,触发了她心底的排斥。

  付雨欣呆呆的站在原地,她缓缓收起了有些尴尬的笑容,「对不起,是我有
些冒失了呢。」

  她从怀里试探的掏出一块叠的方方正正的手巾,自嘲一笑:「如果你需要的
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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